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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启程当官

    天刚蒙蒙亮,西大街的石板路上还凝着层薄霜,踩上去“咯吱”作响。吴子旭披着藏青色官服,衣料在晨光里泛着暗纹,踩着霜花往县衙去,身后聚福楼的灯笼还亮着,昏黄的光晕在雾气里漾开,像颗暖融融的星子,缀在青灰色的屋檐下。晨风卷着寒气扑在脸上,带着冰碴似的凉意,他紧了紧衣襟,领口的鹭鸶补子蹭过下巴,忽然想起昨夜宴席上的热闹——二叔拍着桌子的笑骂,还有阿湄往他碗里夹菜时,耳根泛着的那抹红,像浸了酒的樱桃。

    走到街角那棵老槐树下,虬结的枝桠在雾里张着,他回头望了一眼,聚福楼的轮廓在晨雾里渐渐淡了,只剩那点灯笼的光,固执地亮着。晓风掠过衣袖,带着露水的湿意,他忽然心念一动,低声吟道:

    “晓风寒露湿青衫,灶暖犹存昨日甘。

    此去前程凭一胆,归来再品瓮中酣。”

    字句落进风里,被晨雾裹着,倒像是给身后的牵挂打了个结,系在了槐树枝头。他定了定神,挺直脊背,转身往县衙走去,官靴踩在霜地上,步子比来时更稳了些。

    县衙大门已敞开,两尊石狮子在雾里卧着,透着威严。两个门丁见他穿着官服,连忙拱手行礼,声音里带着恭敬:“吴县丞早!”

    吴子旭点头回礼,往里走时,正撞见陈主簿从里面出来,他穿着件天青色长衫,手里攥着串钥匙,见了他便笑道:“吴县丞可算来了!王大人正等着呢,说要给您引荐同僚。”他引着吴子旭穿过仪门,往内堂走,脚下的青石板被磨得发亮,“皇上赏赐的东西昨儿就到了,我让人搬到您的值房了,黄金足两,绸缎也是上等的,您过会儿仔细瞧瞧。”

    到了王敬之的书房,檀香混着墨香漫出来,王敬之正捧着本卷宗细看,花白的鬓角在晨光里格外分明。见他进来,放下书卷笑道:“子旭来了?坐。”

    吴子旭拱手行礼,动作规范了许多:“下官吴子旭,今日前来报到,听凭大人差遣。”

    “自家地方,不必多礼。”王敬之指了指旁边的梨花木椅子,“陈主簿,先带子旭去看看赏赐,再领他熟悉下衙门里的人,往后都是要共事的。”

    陈主簿应了,领着吴子旭往西侧的值房去。那是间单独的屋子,收拾得干净,靠窗摆着张梨花木书案,案上砚台、笔洗、镇纸俱全,都是常用的物件;墙角立着个黑漆书柜,格子里已摆了几本律法卷宗;旁边还有张软榻,铺着厚棉垫,看着倒比寻常官署雅致些。靠墙的架子上堆着几个红漆木箱,铜锁在光下闪着亮,正是皇上的赏赐。

    “吴县丞您点点数。”陈主簿打开箱子,里面的黄金锭子闪着沉光,压得箱子微微往下沉;绫罗绸缎堆得齐整,有明黄、宝蓝、绯红,都是寻常百姓难得一见的颜色。

    吴子旭扫了一眼,从箱里取出十两黄金,递向陈主簿,语气平和:“陈主簿,这点心意您收下,分给弟兄们买包茶叶喝,昨日劳烦大家搬东西,还没谢过呢。”

    陈主簿眼睛一亮,连忙接过来,手指捏着沉甸甸的金锭,脸上堆起的笑比刚才更热络了:“吴县丞太客气了!您放心,保管让弟兄们都感念您的情分!往后有啥跑腿的事,尽管吩咐!”

    正说着,王敬之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人。他先指了指为首的一个中年文士,那人穿着件浆洗得笔挺的湖蓝色长衫,袖口露出的玉扣闪着润光,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见了吴子旭,嘴角只微微一扬,目光在他身上扫过时,像带着杆秤,从头到脚掂量了一遍,像是在审视什么物件,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挑剔。

    “子旭,这位是副县丞周平,”王敬之介绍道,语气带着熟络,“分管户籍钱粮,在衙门里待了十年,熟门熟路的,你往后多跟他学学。”

    周平这才拱手,声音不高不低,带着点拿捏好的从容,尾音却拖得慢悠悠的:“吴县丞年轻有为,昨日听闻圣上亲赐县丞之位,真是……可喜可贺啊。”那“年轻有为”四个字说得轻,像怕惊着谁,尾音却裹着半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让人听着总觉得不那么熨帖。吴子旭抬眼时,正撞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轻慢,快得像掠过水面的石子,若不细看,竟觉不出,只当是自己多心。

    “周大人客气了,”吴子旭拱手回礼,语气不卑不亢,“下官初来乍到,对衙门事务一窍不通,往后还要多向周大人请教,烦请大人不吝赐教。”

    王敬之没察觉两人间这丝微妙的张力,又指向旁边个精瘦的汉子,那人穿着短打,腰间别着把刀,刀鞘磨得发亮,肤色是常年在外奔波的黝黑,透着股悍气:“这是典史刘勇,管缉捕盗贼、维护治安,是个能打的,上次守城,他带弟兄们砍倒了好几个蛮子。”

    刘勇咧嘴一笑,声如洪钟,倒比周平热络得多,大手往吴子旭肩上一拍,力道不轻:“吴县丞守城时的能耐,咱都见识过!热油泼得那叫一个准!往后有啥棘手的事,尽管找我,刀山火海,皱下眉头不算好汉!”

    接着又介绍了掌管文书档案的攒典老陈,头发已花白,说话慢条斯理,每句话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负责赋税征收的税吏小赵,看着精明干练,眼珠转得快,眼神却总不自觉往人腰间的钱袋瞟;还有分管狱讼的张吏、管驿传的李吏,各有各的模样,脸上的笑也带着不同的分寸。众人一一见了礼,周平站在一旁,偶尔插句话,语气总带着几分上位者的淡然,仿佛吴子旭这新来的县丞,不过是衙门里多添的件寻常物事,掀不起什么波澜。

    王敬之指着吴子旭的值房道:“往后你就在这儿办公,里间有隔间,累了能歇脚,清净。周平在你隔壁,有啥不懂的,多问问他,他熟悉规矩。”

    吴子旭打量着这间屋子,书案上的砚台磨得光滑,显是前人造过的;窗外种着株腊梅,枝桠探进窗来,沾着点薄霜,倒有几分雅趣。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周平正望着那扇比隔壁宽敞些的窗户,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下,像被什么硌了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异样只是错觉。

    陈主簿在一旁笑道:“吴县丞的屋子是去年刚修葺的,比咱们的都亮堂,窗户也大些,采光好。王大人特意吩咐的,说您是有功之臣,得有个像样的去处,才配得上皇上的恩典。”

    周平这时才慢悠悠开口,手里把玩着腰间的玉佩,声音不高,却刚好能让所有人听见:“王大人体恤下属,真是没得说。吴县丞可要好好当差,才对得起这份优待,别辜负了大人的心意才是。”话听着是劝勉,落在吴子旭耳里,却像根细针,轻轻刺了一下,带着点若有似无的敲打。

    吴子旭拱手谢过王敬之,目光扫过屋里的陈设,又想起那首诗里的句子。此去前程,纵有风霜,纵有暗藏的锋芒,只要心里那点“昨日甘”还在——聚福楼的热饭,阿湄的叮嘱,周掌柜的教诲——便不怕前路难走。他深吸一口气,对着众人笑道:“往后还望各位同僚多多照拂,子旭初来乍到,有做得不周的地方,还请各位多担待。”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书案的宣纸上,映出片暖黄,把刚才那点微妙的滞涩驱散了些。县衙的晨鼓“咚咚”响起来,沉闷的声响传遍院落,新的日子,就这么开始了。只是吴子旭知道,这官场上的风,怕是比西大街的寒风,要烈得多,也冷得多。但他袖口还留着灶房的烟火气,心里还揣着那汤的温度,便不惧这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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