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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县丞荣宴

    窗棂结着霜花的清晨,聚福楼刚蒸上包子,两个皂衣官差就进了门,腰间铁牌晃悠,大声喊:“吴子旭在哪?县太爷叫你,皇上有赏!”

    吴子旭正帮周阿湄端刚出笼的蟹黄包,听见这话手一顿,白汽裹着香味糊了满脸。周阿湄的手也停在半空,指尖沾着点面粉:“官爷,他没犯事啊。”

    “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官差笑着,“快让吴小哥走,王大人在堂上等着,别误了时候!”

    周掌柜从账台后探出头:“是不是守城那阵子,子旭泼热油、浇粪水的法子,传到皇上耳朵里了?”

    二叔扛着半筐活蟹进门,把筐往地上一放:“肯定是!那法子救了全城人,皇上赏他应该!子旭,快去!二叔给你留着最肥的蟹!”

    吴子旭擦了擦手上的油,看了眼周阿湄——她手里还捏着个没捏完褶子的包子,面团在掌心发颤。“等我回来。”他低声说,声音比平时稳。

    “嗯。”周阿湄点头,看着他跟官差走远,才发现手里的面团被捏变了形,鼻尖有点酸。

    县衙大堂的朱漆柱子亮得能照见人,王县令捧着明黄的圣旨,声音朗朗的,震得梁上掉了点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草民吴子旭,于平陵围城之际,临危不乱,以石灰制敌、火攻退蛮,献策守城有功,挽危局于既倒,护万民于水火。其智可嘉,其勇可表,其仁可鉴。

    特赐黄金五百两,绫罗五十匹,许其入籍平陵,免三年赋税。念其通晓民生、善解纷扰,封平陵县县丞,辅佐县令料理民事、整饬吏治,勿负朕望。

    钦此。”

    吴子旭跪在冰凉的青砖上,听“县丞”两个字钻进耳朵,脑瓜“嗡”的一声——他原以为最多得几两银子,竟成了管文书钱粮的二老爷?

    “谢皇上隆恩!”他叩首时,额头撞在砖上,声音带着点发颤的热。

    王县令扶起他,拍着他胳膊笑:“好小子,以后你就是吴县丞了!官服得穿好,别辱没了朝廷体面。”

    陈主簿递来的官服包袱沉甸甸的,藏青色缎面上绣着鹭鸶补子,指尖一碰,滑溜溜的。“吴县丞若住得惯,衙门后堂有住处。”陈主簿弓着腰,语气客气。

    吴子旭摆了摆手:“先不了,我回聚福楼一趟,还有事要交代。”

    他揣着官服往回走,阳光把影子拉得很长,路过西大街,卖豆腐的张婶探出头:“子旭这是……当官了?”挑着菜担的老李头直起腰:“肯定是!你看他走路的架势都不一样了!”

    刚到聚福楼门口,就见周阿湄扒着门框,辫子梢上沾着点面粉,像只等主人回家的小雀儿。见他回来,她往后缩了缩,却被柱子推了下,踉跄着撞进他怀里。

    “子旭哥……不,吴县丞!”狗剩举着只没剥完的蟹,蟹黄沾了满脸,“皇上赏了你啥?是不是有金子?”

    吴子旭没理他,只看着周阿湄:“傻站着干啥?外面天冷进去啊。”

    周阿湄这才回过神,手忙脚乱往灶房跑,裙摆扫过门槛,带起阵面粉雾。周掌柜摸着圣旨,手抖得像筛糠:“县丞啊……咱聚福楼出了个官老爷!今晚关半天门,二叔割肉打酒,咱庆贺庆贺!”

    老赵厨头用锅铲敲了敲狗剩的脑袋:“混小子,以后得叫吴大人!学着点,人家这官是用脑子换来的,不是天上掉的!”

    狗剩揉着脑袋喊:“吴大人欠我的糖还没给呢!当了官可不能赖账!”

    吴子旭笑了,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塞给周阿湄——是刚才路过银铺买的,一个银镯,镯头錾着朵小小的桂花,和他上次给她戴的那银钗配成一对。“刚才走过顺路买的。”他低声说,耳尖有点热。

    聚福楼的门板刚上,二叔就驾着板车“吱呀”停在后门,车斗里的活物差点掀了棚布——半扇猪肉晃得油光锃亮,鸡鸭扑腾着翅膀,最扎眼的是那只肥山羊,被麻绳捆着还在“咩咩”犟,旁边竹筐里的鱼虾蹦得能溅出水花。

    “今儿咱不搞虚的!”二叔扯开嗓子喊,震得窗纸都颤,“老赵,把你压箱底的本事拿出来!让子旭瞧瞧,咱聚福楼的灶火有多旺!”

    老赵厨头早把铁锅擦得能照见人,闻言抡起菜刀“哐哐”剁肉,肥膘溅起的油星子落在火塘里,“滋啦”冒起串火星:“放心!保准让县丞大人把舌头都吞下去!”

    吴子旭站在灶边,目光落在案上的鲜鱼和羊肉上,灶膛火光“噼啪”舔着锅底,恍惚间竟看见母亲系着蓝布围裙的身影——每到落雪天,母亲总会说“鱼羊为鲜”,炖得一锅白汤,香气能漫过三条街。

    “这道菜,我来做。”他忽然开口,伸手拎起那条活草鱼,鳞片在光下闪着银亮。

    “你还会这手?”老赵厨头挑眉,手里褪鸡毛的动作都停了。

    吴子旭没应声,弯刀利落地刮净鱼鳞,刀刃顺着鱼腹一划,内脏掏空,清水冲过,雪白鱼肉透着粉。他没切片,“咚咚”剁成方块,扔进瓷盆泡着。羊肉拣了带骨的,剁块搓洗到盆水清亮,才往大铁锅里添半锅水,丢几片姜和萝卜,连肉带水大火烧开。

    “刚开就捞?”狗剩扒着灶台,鼻尖快贴上锅沿,被老赵敲了后脑勺,“懂啥?这叫去膻气!”

    浮沫撇净,羊肉换了清水重炖,吴子旭守在灶前,时不时掀盖看一眼。直到汤色泛白如牛乳,筷子能轻松戳透肉皮,才把鱼块控干水,一块一块滑进锅里。

    “这时候下鱼?”柱子惊得瞪眼,“不怕煮烂了?”

    “羊肉酥了才有底味,”吴子旭搅了搅锅,雪白汤里鱼块微微卷边,“这时候入鲜,才叫鱼羊鲜。”

    周阿湄端着青菜进来,刚到门口就被一股勾人的香绊住脚——不是单纯的肉香,也不是寻常鱼鲜,是两种滋味拧在一起,浓得化不开,偏又清爽得钻心。她望着锅里浮着的萝卜片,通透得像玉,忽然见吴子旭往灶里添柴,火光映得他侧脸柔和,轻声道:“我娘说,吃舒坦了,啥坎儿都能过。”

    周阿湄没说话,悄悄往灶膛塞了根细柴,火“噼啪”旺起来,汤“咕嘟”响得更欢了。

    宴席摆开时,三张方桌拼成长案,蓝布铺得平平整整,红烧肘子油光锃亮,白斩鸡卧在碟里,清蒸鱼眼亮如珠,最惹眼的是那锅鱼羊鲜,砂锅盖一掀,暖香裹着白汽扑脸,汤面上浮着层薄油,映得烛火明明灭灭。

    “子旭上座!”二叔把酒坛往桌上一顿,不由分说按他坐主位,“今儿你是头功!”

    吴子旭端起酒碗,对着众人拱手:“多谢大伙照拂!”酒液辛辣滑过喉咙,暖意直冲天灵盖。夹块羊肉入口,酥烂里裹着鱼鲜,恍惚尝到了母亲的味道,眼眶微热。

    阿湄娘往他碗里夹红烧肉:“往后在衙门受了委屈,跟阿湄说,就当跟我说。”

    酒过三巡,周掌柜放下碗:“官场门道多,少说,多看,别轻易争执。”

    “我记下了。”吴子旭往他碗里夹了块鱼,“您尝尝这个。”

    周阿湄没多话,只频频给他夹菜。碗里鱼羊鲜还没动,她又夹块肘子递过去,看着大伙都看着她,她有点不好意思,低头猛扒饭,鬓角银簪在烛光下闪着光。

    散席后,周阿湄替他收拾行李,先把衣裳叠得方正,又把爹珍藏的好茶用木盒装好,最后从手腕上退下个玉镯,是她戴了多年,玉体温润还带着点温热的体温,是娘給她的十岁生辰礼物,她悄悄塞进包袱底层。摸出吴子旭下午送的银镯轻轻带上,银面上的小花和发间的银钗桂花遥相呼应。

    次日天刚亮,周阿湄端着热水进来:“我帮你穿官服。”藏青色缎面的官服,鹭鸶补子在晨光下闪暗纹,她踮脚系玉带,指尖拂过领口时轻声道:“得空请同僚来,好酒好菜管够。”

    吴子旭闻着她的体香,理了理她的碎发:“知道了,你别担心,抽空我就回来看你。”

    送他到门口,柱子拎着食盒跑来:“小姐让带的蟹黄酥給你!”周阿湄站在门内,望着他背影消失在街角,手不自觉摸向腕间——银镯在手心里摸索着,心里却暖烘烘的,灶房飘来的余温里,仿佛藏着个踏实的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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