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栀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握着话筒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果然如她所料,他刚从训练场上下来,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沙哑和倦意,但就在听到她声音的这一刻,那倦意仿佛瞬间被驱散了不少,语气里透出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承砚……”沈云栀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声音也放轻了许多,“哥哥和清苒姐的婚礼刚结束,特别热闹。”她开始絮絮地跟他分享今天的趣事,从用小汽车接亲的风光,讲到满崽带着宁宁滚床的可爱模样。
“满崽一边滚还一边大声祝舅舅舅妈‘早生贵女’,把大家都逗笑了。清苒姐还说,就想生个像宁宁这么可爱的女儿呢……两个孩子今天都玩累了,早就睡着了,都很乖,你不用担心。”她细细地说着,仿佛这样就能让他也参与到这份喜悦里来。
电话线很长,沈云栀无意识地用手指一圈圈缠绕着冰凉的线身,那动作轻柔而缠绵,仿佛通过这跟细细的线,就能触摸到千里之外丈夫温热的手掌。
“……我们都很好,你在那边,一定要多注意身体,别太累着自己。”她最后轻声叮嘱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随即,顾承砚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错辨的思念,轻轻敲在她的心尖上:
“云栀,我想你了。”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五个字,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让沈云栀瞬间哽住。
所有的强装镇定,所有的细心叮咛,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汹涌的酸涩与思念,冲撞着她的心口。
时间的流逝,在和平年代是岁月静好,在战云密布时却显得格外沉重而迅速。
1962年9月22日,《人民日报》曾发表题为《是可忍,孰不可忍》的社论,署名为“钟声”,严厉谴责并警告印度。
一个月后的十月二十日,我国毅然展开了对印自卫反击战,并取得了辉煌胜利。
历史的轨迹似乎再次轮转。这一年的12月25日,《人民日报》再次以“钟声”为名,发表社论,以同样铿锵有力的笔调,谴责并警告不断在边境挑衅的越南。
顾爷爷戴着老花镜,仔细读完了整篇社论,他放下报纸,沉默良久,最终笃定地对家人说:“‘钟声’又响了……看来,这一仗,是非打不可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过去了半个月,眼见着就要过年了。
南省部队那边的局势越来越紧张,消息不断传来,部队已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所有休假取消,气氛凝重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这个年,顾、谢两家人虽然都聚在了一起,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窗外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试图营造出过年的热闹,但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忧愁始终萦绕在每个人心头,尤其是沈云栀。
她的笑容背后,是时刻紧绷的神经和对远方丈夫无尽的牵挂。
终于,到了1979年2月17日。
这一天,新华社奉我国政府之命发布声明,正式对越南展开自卫还击、保卫边疆作战!
消息传来,沈云栀的心猛地揪紧。
万幸的是,在开战前夜,顾承砚想方设法与她通了最后一次电话,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反复叮嘱她和孩子们在京市安心等待。
几天后,贺云舟上门来送画。
他将装裱好的画轴轻轻展开,画面上是一个军人的背影,画作技法精湛,意境深远。
然而,沈云栀看到这幅画的瞬间,却如遭雷击,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这幅画……她不是第一次见到……
在上辈子,几十年后,她就在师父贺云舟的书房里见过这幅画!
果然,贺云舟在一旁解释道:“这幅画……我构思了很久,总觉得这个背影里有一种宿命感,画的正是顾参谋长,我想着,送给你比较合适。”
沈云栀却根本没听清他后面的话,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的脸色难看至极,手指冰凉,身体甚至微微晃了一下。
沈云栀脸上的血色,在看清画中背影的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那不是苍白,是一种血液瞬间被抽干的死寂。
几十年后,师父贺云舟书房里那幅画,那个她曾以为与己无关的、牺牲军人的背影,此刻与眼前画作严丝合缝地重叠。
——是承砚。
原来上辈子史料中模糊记载的,他牺牲在“一片开着紫色小花的山坡”,其意义远不止一个地名。
那片山坡,因他和他战友的鲜血,在后世被称作 “英雄坡” 。而那种不知名的紫色小花,也从此被赋予了忠贞与无畏的寓意,年年岁岁蓬勃盛开。
每到清明或胜利纪念日,总会有无数素未谋面的人,自发地采摘一束束紫色的野花,安静地放在坡前。
他成了一个符号,一个用生命浇灌了这片土地,最终与这片土地上的花朵融为一体的传说。
沈云栀从来没想过原来这个英雄就是顾承砚,指的就是现在。
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
她感到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但下一刻,一种近乎残忍的理智强行接管了她的身体。
她不能倒下,更不能慌。时间,可能不多了。
“贺大哥,”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平稳,只是微微有些发紧,“这画……我有点不舒服,先失陪一下。”
“云栀?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贺云舟注意到她的异常,连忙关切地问。
沈云栀猛地回过神,强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和战栗,找了个借口:“没……没什么,贺大哥,可能就是突然有点不舒服,头有点晕……”
贺云舟不疑有他,连忙让她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贺云舟一走,沈云栀几乎虚脱。
她无法休息,也无法冷静,脑海里疯狂回想着上辈子在网上、在史料中零星看过的关于对越自卫反击战的信息,试图抓住任何一点可能改变命运的细节。
巨大的恐慌驱使着她,她立刻跑去打电话,想要联系顾承砚。
可是电话打给部队也没用,顾承砚已经带兵打仗去了,联系不到他。
她再也顾不得许多,找到了顾爷爷,语无伦次地恳求,说她做了极其不祥的噩梦,想给顾承砚打个电话提醒他要当心。
顾爷爷看着孙媳妇苍白的脸和眼中的惊惶,沉默片刻,最终动用了他作为退休元勋的特殊渠道,艰难地接通了一条通往战前指挥所的线路。
另一边,前线,硝烟弥漫。
顾承砚率领的部队正在执行紧急作战任务。一名侦察兵快步跑来汇报:“参谋长,已经找到一条可以迂回反包抄敌人的近路!”
就在顾承砚凝神查看地图,准备下达指令时,一名通讯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大声报告:“顾参谋长!电话!您爱人的电话!接到我们这条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