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砚心中猛地一惊。
战时通讯线路何等宝贵重要,云栀怎么可能把电话打到这里来?但他立刻意识到,沈云栀必定是有天大的事情,用了难以想象的办法才接通这个电话!
他立刻接过通讯兵手中那个沾满尘土的电话听筒:“云栀?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沈云栀的声音,语气很快,越是在紧张的时候越是冷静。
“承砚!你听我说!我做了个梦!一个很可怕的梦!你千万要小心!如果……如果你们看到一片开着紫色小花的山坡,一定不能去!那条路上……有危险!非常危险!你答应我,一定要绕开!一定要平安回来!”
她的话语颠三倒四,充满了不符合常理的“梦境”细节,甚至带着未卜先知的诡异。
顾承砚握着听筒,听着妻子在电话那头因极度恐惧而颤抖的声音,他心中澄澈如镜。
他早就察觉到自己媳妇身上有些不同寻常之处,她的某些见识、某些预感,总会在关键时刻显现出惊人的准确性。
但他从未点破,也无需点破。
此刻,他没有任何质疑,没有任何追问,只是用最沉稳、最令人安心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回应:
“好,云栀,你别怕,你说的我都记下了。我会加倍小心,一定会避开所有危险。”
他顿了顿,声音透过电流,带着一种穿透硝烟的坚定承诺:
“安心在家里等着我。我答应你,一定会凯旋而归。”
顾承砚挂断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忙音仿佛还带着妻子话语中未散的惊悸。
他静立了两秒,将那份翻涌的心潮强行压下,再转身走出临时通讯处时,脸上已恢复了惯有的冷峻与沉着,唯有眸色比平日更深沉了几分。
他走到队伍前,那名被俘的越南民兵正被两名战士看押着,脸上带着惶恐与顺从。
“参谋长,”侦察兵上前汇报,“他说他知道一条近路,可以绕过正面防线,直插敌人侧后,就是前面那片开着紫花的山坡。”
顾承砚的目光淡淡扫过对方,那眼神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让对方心底莫名一寒。
“近路?”顾承砚语气平稳,听不出情绪,“好啊,让他带路。”
越南民兵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连忙点头哈腰,指着前方:“走,走这边,长官,安全,很安全!”
队伍跟着越南民兵向山坡行进。
走到坡地边缘,植被开始变得茂密,那些星星点点的紫色小花在风中摇曳。
越南民兵熟门熟路地沿着一条看似被野兽踩出的小径往前走,脚步轻快。
“他走的倒挺稳。”一名跟在顾承砚身边的连长低声道。
顾承砚没有说话,只是抬手,示意整个队伍停下。
他盯着越南民兵的背影,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前方:“让他停下。”
越南民兵被战士叫住,有些茫然地回头。
顾承砚对侦察兵下令:“让他,从旁边,再走一遍。换条路走。”
命令被翻译过去,越南民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他拼命摆手,用生硬的中文夹杂着越语嚷嚷:“不!不行!那边……那边不好走!有……有蛇!”
他越是抗拒,顾承砚的眼神就越是冰冷。
一个手势,唰唰唰十几杆枪口就对着越南民兵。
黑洞洞的枪口抵在身后,越南民兵浑身发抖,冷汗涔涔。
他万般无奈,只能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挪向另一侧看起来并无二致的草丛。他的每一步都踩得极其小心,仿佛脚下不是土地,而是刀尖。
走出七八米远,眼看就要绕过一个小的灌木丛,越南民兵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怪叫一声,猛地向侧前方一处看似平坦的地方扑去,企图滚入一个浅坑躲避——
然而,就在他身体腾空的刹那。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猛然响起!剧烈的气浪将越南民兵的身体瞬间撕碎,同时引爆了连锁布置的诡雷!
接二连三的爆炸在那片开满紫花的坡地上轰鸣,泥土、残肢和破碎的花朵被抛向空中,硝烟与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所有的战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震住了,下意识地俯低身体,持枪警戒。
爆炸声平息,坡地上一片狼藉。
刚才还觉得参谋长有些过于谨慎的连长,此刻脸色发白,后怕的冷汗浸湿了后背。
“参谋长……这……这整个一片,都是雷场?!要是我们刚才跟着他走……”
顾承砚紧抿着唇,望着那片被彻底引爆的死亡地带,眼神锐利如刀。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亲眼证实妻子预警的精准,他的心还是重重一沉。
他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冷静地下令:“一排警戒!二排,派工兵上前,仔细排雷,确认安全后,开辟通道!”
工兵小心翼翼地上前作业,果然又在边缘区域清出了几枚未被引爆的压发雷和绊雷。
足足一个小时后,一条安全的通道才被开辟出来。
队伍沉默而迅速地通过这片弥漫着硝烟与花香的死亡坡地,每一个战士看向顾承砚的眼神,都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深深的敬佩。
与此同时,在山坡另一侧的越军阵地。
听到远处传来的、计划中那般密集的爆炸声,越军指挥官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举起望远镜,虽然看不到具体情况,但能想象到中国军队踏入死亡陷阱的惨状。
“成功了!这群华国猪,果然贪图捷径!”他周围的士兵们也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认为他们的诱敌深入、雷场歼敌的战术大获成功。
他们放松了警惕,甚至开始提前庆祝。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顾承砚的部队不仅没有伤亡,反而已经如同幽灵般,借着夜色和地形的掩护,悄无声息地迂回到了他们的侧翼。
深夜,当越军阵地陷入一片松懈的沉睡时,几颗信号弹突然划破夜空,将他们的阵地照得亮如白昼。
紧接着,中国军队复仇的炮火和冲锋的号角,如同天降雷霆,狠狠砸在了他们的头上!
这场自卫反击战历时二十八天,最终以我方的辉煌胜利告终。当胜利的捷报通过电波传遍大江南北,也终于传到了在京市日夜悬心的沈云栀耳中时,她紧紧提了两个多月的心,才猛地落回了实处。
电话接通,听到话筒那端传来顾承砚熟悉而疲惫,却带着一丝轻松笑意的声音时,沈云栀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久久无法出声,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噼里啪啦往下掉,迅速打湿了衣襟。
“媳妇儿?你怎么不说话?云栀?你怎么了?”顾承砚听不到回应,语气立刻带上了焦急。
直到他隐约听到话筒里传来的细微抽泣声,才恍然大悟,声音瞬间软了下来,带着心疼与无奈:“你哭了?傻姑娘,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我说过,一定会凯旋而归。”
沈云栀用力点头,尽管他看不见。
她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我知道……我就是……忍不住……”
这些天,她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担忧,都死死压在心底,不敢在满崽和宁宁面前表露半分,怕影响了孩子们。
此刻,听到他安然无恙的声音,那根紧绷了太久的弦终于松开,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顾承砚在那头耐心地哄着,直到她的抽泣声渐渐平息,才温声问道:“仗打完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去火车站接你们。”
“明天!”沈云栀立刻说,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我等会儿就去买火车票。”
这一趟在京市住了好几个月,是该回去了,孩子们早就念叨着想爸爸了。
最重要的是,她也想早点看到他,真真切切地确认他的平安。
两人商定了抵达的具体车次和时间,顾承砚一一记下。
末了,顾承砚的声音沉了沉,带上了一丝凝重:“不过,云栀,有一件事……”
“什么事?”沈云栀的心下意识又提了一下。
“是老刘,”顾承砚叹了口气,“刘明伟。他在战场上为了掩护战友,被子弹击中了,伤得不轻,如今……还昏迷不醒。”
“什么?!”沈云栀惊得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都变了调,“严不严重?医生怎么说?佟嫂子知道了吗?”
她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邻居佟爱菊嫂子那爽朗又带着点泼辣的笑容,以及卫民。
“已经联系了,佟嫂子接到消息就带着卫东往部队赶了。老刘的大儿子二儿子那边也通知了。”顾承砚语气沉重,“子弹侥幸没打中要害,但人一直没醒过来,医生说……要看他的意志力和恢复情况,不确定什么时候能醒。剩下的,等你回来再说吧。”
沈云栀握着话筒,心情一下子变得无比沉重。
战争胜利了,她的承砚平安归来了,可这份胜利的背后,终究是浸染了英雄的鲜血。
“好,”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我知道了。我们明天就回去。回去……我们一起去看刘大哥。”
挂断电话,窗外是京市晴冷的天空,但沈云栀的心,已经飞回了南方的部队大院,那里有劫后余生的丈夫。
挂了电话,沈云栀一回头,就看见满崽的小脑袋从门边探了进来,一双大眼睛眨巴着,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这小家伙,刚才定是听见她在跟爸爸通电话,立马就跑了过来。
别看他这些日子不吵不闹,像个没事人一样,可沈云栀知道,他心里惦记着爸爸,只是怕她担心,才强装出一副小男子汉的模样。
“妈妈,”满崽走到她身边,小声问,“你刚刚是在跟爸爸打电话吗?爸爸……还好吗?”
沈云栀心头一软,蹲下身将他揽进怀里,柔声道:“嗯,爸爸很好,仗打完了,爸爸平安无事。他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南省部队呢,妈妈想明天就回去,好不好?”
满崽立刻用力点头,眼睛里像是落进了星星:“好!我也想爸爸了!”
他顿了顿,又仔细打量着沈云栀的神情,小声追问:“那……爸爸受伤了吗?”
“没有,”沈云栀肯定地摇摇头,抚摸着儿子的头发,“爸爸说他一点伤都没受,好好的。”
满崽似乎松了口气,但小眉头又微微蹙起,带着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担忧,声音更低了:“妈妈,我刚刚好像听到……刘叔叔是不是受伤了?”
沈云栀心下微叹,孩子到底还是听见了。
她没有隐瞒,点了点头:“是,刘叔叔为了保护战友,受伤了,现在还在医院里。”
满崽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喃喃道:“卫东肯定伤心死了……”
“是啊,”沈云栀轻声道,“等我们回去了,你多陪陪卫东,跟他说说话,安慰安慰他,好不好?”
“嗯!”满崽郑重地答应下来,小脸上满是认真。
很快,顾承砚平安归来、前线大捷的消息就在家里传开了,之前一直盘旋在院落上空的压抑氛围瞬间一扫而空,被巨大的喜悦和轻松取代。
得知沈云栀第二天就要带着孩子们回南省部队,大家虽有不舍,却都理解她归心似箭的心情,纷纷帮着收拾起行李来。
宋清苒也挺着还未显怀的肚子想来帮忙,沈云栀连忙拦住她:“嫂子,你快好好坐着休息,这头三个月胎还没坐稳,最是要小心的时候,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宋清苒如今已经怀孕一个多月了,谢祁白得知她怀孕的时候高兴地不得了。
一旁的谢奶奶也发话了:“云栀说得对,清苒啊,这些活儿不用你沾手,你就安心坐着。”
谢祁白自然是站在媳妇这边,连忙扶着宋清苒坐到一旁的软椅上,连声附和。
一家人说说笑笑,热热闹闹地准备着行装,屋子里充满了久违的轻松与暖意。
宁宁看见妈妈在整理行李箱,觉得新奇,迈着还不太稳当的小步子,屁颠屁颠地就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