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科长这人是个实干派,说干就干。
也没等到第二天。
他中午连觉都没睡,叫上宣传科的小干事,提着浆糊桶就去了住院部大厅。
那是医院人流量最大的地方。
正中间有一块大黑板,平时都是写写卫生常识,或者是哪里又开了什么新会议。
今天不一样。
吴科长指挥着小干事,把那几张大红纸裁得方方正正。
上面是用毛笔抄写的内容,字迹工整。
最显眼的,是中间那幅图。
两个圈,一个箭头。
一边写着“西医手术接驳”,一边写着“中医针药同施”。
中间几个大字:协同作战,超速恢复。
没有那些让人头晕的之乎者也。
也没有那些看着就犯困的化学公式。
就是大白话。
老吴甚至把周逸尘那个修路和养护的比喻,用加粗的字体写在了最下面。
板报刚贴好,浆糊还没干透,味儿还挺大。
但这不妨碍人看。
正是午饭点,打饭的病人家属,换班的护士医生,来来往往全是人。
一开始只是两三个人驻足。
没过五分钟,黑板前头就围了一圈人,里三层外三层的。
一个穿着蓝布棉袄的大娘,手里提着个网兜,里面装着俩铝饭盒。
她眯着眼,指着黑板上的字,一字一顿地念。
“西医是修路的……把断了的路接上……”
念到这,大娘一拍大腿。
“哎呦,这话写得太好了。”
旁边一个也是来送饭的中年汉子接了茬。
“大娘,您看懂了?”
“咋看不懂?我家老头子就是腿断了,我就愁这路修好了,车咋还跑不动呢。”
大娘指着那个“养路工”的比喻,眼睛发亮。
“敢情是缺了养护工啊!得找中医给通通气血,铺铺沥青!”
汉子也跟着点头,看着那板报若有所思。
“这道理是讲得通,但这上面写的刘强,真好得那么快?”
这时候,人群里挤进来一个小护士。
是骨科的,还没换班,手里还拿着病历夹。
听到汉子的疑问,小护士忍不住插了一嘴。
“那还有假?刘强就在我们科室住着呢。”
汉子赶紧回头问:“真有知觉了?”
小护士下巴一扬,语气里带着几分与有荣焉。
“今儿早上查房我都看见了,脚指头能动了,这也就是才做完手术没几天。”
“这要是放以前,这种伤了神经的,没个一大半年,别想有动静。”
人群里发出了一阵惊叹声。
“这么神?”
“这办法是谁想出来的?”
大家的目光都在板报上搜寻。
最后落款处,写着一行小字:急诊科中西医结合治疗小组,主治医生:周逸尘。
“周逸尘?就是急诊科新提上来的那个副主任?”
有人认出了这个名字。
“对对对,就是他,长得挺精神那个,见谁都笑眯眯的。”
“听说才二十出头?”
“年纪这么轻,本事这么大?”
议论声像是长了翅膀,顺着医院的走廊就传开了。
从中医内科到西医外科,再到行政楼。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老医生路过,本来没当回事。
结果听见病人家属都在讨论“修路”和“养护”,也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两眼。
这一看,几个老医生的脸色就变了。
有的皱眉,有的点头,有的若有所思。
中医科的钱卫国大夫刚好打饭回来,路过大厅。
他扶了扶眼镜,看着板报上的内容,嘴里的馒头都忘了嚼。
“这路子……野是野了点,但理是正的啊。”
他旁边跟着个年轻点的医生,小声嘀咕。
“钱老师,这周主任把咱们中医比作养护工,是不是把咱们说低了?”
钱卫国斜了他一眼,把馒头咽下去。
“低什么低?你能把那断了的神经接上?那是人家西医的本事。”
“承认别人的长处,发挥自己的优势,这才是正道。”
“这比喻,精辟!”
钱卫国说完,看着周逸尘的名字,眼神有些复杂。
这年轻人,看来肚子里是真有货。
而在急诊科的大办公室里。
外面的喧嚣仿佛被隔绝了。
周逸尘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在低头写手里的文件。
虽然没出去,但他那敏锐的听力,还是捕捉到了走廊里传来的一些只言片语。
对此,他脸上没什么波澜。
甚至连笔尖都没有停顿一下。
这只是个开始。
不管是赞誉还是质疑,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只要能让病人少受罪,哪怕被人议论几句,又算得了什么。
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倒是让旁边的赵刚和王大伟看得直发愣。
王大伟忍不住凑过来,压低了声音。
“主任,外面都传疯了,说您是咱们院的神医呢!”
周逸尘放下笔,抬起头,看了王大伟一眼。
“大伟,那是宣传科老吴的笔杆子厉害,跟我没多大关系。”
“咱们当医生的,名声那都是虚的。”
“只有病人竖着走出医院大门,这才是最厉害的。”
王大伟听得一愣一愣的,用力点了点头。
“主任,我懂了。”
周逸尘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茶缸子喝了一口水。
“行了,别在这杵着了,去看看那个慢支的大爷,喘定用了以后心率下来没。”
“哎,我这就去!”
王大伟屁颠屁颠地跑了。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
……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
周逸尘上班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不一样了。
路过的护士大夫,见着周逸尘都客客气气地点头,甚至还有人特意停下来喊一声周主任。
那块大黑板报的威力,正在持续发酵。
此时,松江日报社。
编辑部里烟雾缭绕。
几个老编辑对着桌上的一份通讯稿研究了半天。
这是医院宣传科吴科长连夜送来的。
“中西医结合?手术接驳,针药养护?”
“这个提法有点意思,不像以前那些假大空的稿子。”
总编拍了板。
“李卫国,你带上小张,去一趟市医院。”
“这事要是真的,那就是咱们市医疗战线的一面红旗,得好好挖一挖。”
李卫国是个三十来岁的记者,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上衣口袋里插着两支钢笔。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厚镜片,应了一声,拎着采访本就出了门。
身后跟着摄影师傅小张,脖子上挂着个沉甸甸的海鸥双反相机。
两人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杀到了市人民医院。
直奔行政楼二楼宣传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