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宴的话音落下,满座寂静。
唯有烛火噼啪作响,将众人脸上的惊愕映照得愈发清晰。
卢回春端着酒盏的手顿在半空,指尖微微收紧,杯中晃动的酒水溅出几滴,落在衣袖上。
却浑然未觉,只眉头微蹙,陷入了沉思。
这两个称谓,脑中飞速运转,将此前过目浏览的朝堂宗室名录一一调取对应。
大周宗室子弟众多,能得柱国与右武侯大将军双职在身,又战功赫赫的,本就寥寥无几,已将范围缩至极小。
可心头总觉有几分异样,这称谓与记忆中某个人物的关联,似是隔着一层薄雾,隐约能触到轮廓,却迟迟未能完全重合。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酒盏边缘,目光落在桌案上热气氤氲的菜肴,思绪却早已飘远。
柱国之职是朝廷第二高勋阶。
右武侯大将军掌京畿防卫与边疆征战。
这般权势与尊荣,放眼宗室,唯有那几位深得太师倚重的核心子弟,方能有机会企及。
宇文氏宗室分支繁杂,可真正能让陈宴这般权臣主动提及、且愿为之牵线的,绝非寻常旁支。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一道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与这几个称谓彻底对应上。
卢回春瞳孔骤然紧缩,酒盏险些脱手坠落在地,猛地抬眼看向陈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诧异,声音都比平日里高了几分:“老夫要是没记错的话,阿宴你口中这位,似乎是太师的那位独子?!”
“是那位宇文泽宇文郡王?!”
要知道前面那些头衔,是权力尊荣的象征,却皆没有太师独子二字恐怖.....
这注定是未来的掌权者!
裴洵捋着胡须的手顿住了,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添了几分郑重。
陈宴迎着众人的目光,脸上依旧是从容淡然的笑容,缓缓颔首,语气笃定:“正是阿泽!”
话音落下,抬手端起桌上的酒盏,浅酌一口,目光扫过卢回春与崔元媞,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轻声问道:“姨父姨母以为如何?”
“这门亲事,配得上玉凫吗?”
卢回春心头的震惊尚未平复,闻言只觉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从心底翻涌而上,瞬间冲散了所有疑虑。
他猛地放下酒盏,手掌重重拍在桌案上,引得杯盘微微震颤,脸上满是激动,脱口而出:“倘若能与太师结亲,那自是求之不得的天大好事!”
“是玉凫的福气,更是我们卢家的殊荣!”
崔元媞也早已回过神来,眼中满是欣喜,连忙附和道:“是啊,这可真是太好了!”
她语气中皆是满意,语速都快了几分,“这位郡王文武双全,品行更是端正谦和,从无宗室子弟的骄纵之气。”
“去年还亲自指挥大军,逼迫吐谷浑签了城下之盟.....”
“这般才干与胆识,放眼长安城里的青年才俊,实属难得!”
说着,拉了拉卢回春的衣袖,眼中满是欢喜。
字里行间都是,对这门亲事的认可,显然已是极为满意。
卢回春脸上的激动渐渐褪去几分,神色收敛了些许,眼中多了几分审慎。
他看向陈宴,语气放缓,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试探,缓缓问道:“可安成郡王那是,何等尊贵的身份,会同意这桩婚事吗?”
关于宇文泽这个人,卢回春在新城时接触过,来到长安后也有所耳闻.....
的确是不可多得的良配!
但这种事,得太师点头应允吧?
否则一切皆是空谈。
崔元媞也瞬间明白了丈夫的顾虑,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目光灼灼地看向陈宴。
陈宴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深邃,目光如炬,扫过卢回春夫妇眼中的担忧,端起桌上的酒盏,指尖摩挲着杯沿,回道:“不瞒姨父,这门亲事,其实是太师的意思.....”
这是此前陈某人与太师爸爸,达成的共识。
毕竟,最快拉拢范阳卢氏的方式,只能是联姻!
而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太师独子,未来的晋王....
也是给予范阳卢氏,足够的重视与尊重!
更是给阿泽,积蓄更多的政治冗余.....
短短一句话,却似惊雷般在卢回春耳边炸响,脸上的审慎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狂喜。
那眼中满是光芒,连带着声音都染上了几分颤抖,却难掩激动:“竟是太师的意思?!”
他反复确认了一句,见陈宴含笑点头,当即放声大笑起来,手掌再次拍在桌案上,语气中满是庆幸与喜悦,“能与太师府结成姻亲,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这个女婿虽说比面前这位差了点,但却也是人中龙凤了!
陈宴迎着卢回春夫妇满是期待的目光,缓缓放下手中的酒盏,指尖在杯沿轻轻一顿,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语气也沉了些许,话锋陡然一转:“不过,有一事,我需提前与姨父姨母说清楚,免得日后生出误会.....”
卢回春夫妇心头皆是一紧,对视一眼,眼中的喜色褪去大半,连忙屏息凝神,静待下文。
崔元容也收了笑容,微微前倾身子,神色多了几分凝重。
裴洵捋着胡须的手也慢了下来,目光落在陈宴身上,似是早已猜到了那几分未尽之言。
陈宴端起酒盏,浅抿一口,温热的酒水滑过喉咙,却未冲淡他语气中的郑重,抬眼看向卢回春夫妇,目光坦诚,缓缓说道:“阿泽已有正妻,若是迎娶玉凫妹妹,怕是要委屈她,以侧室之礼入府了.....”
话音落下,雅阁内的气氛瞬间凝滞,烛火摇曳间,众人脸上的神情各不相同。
崔元容眉头微蹙,轻轻叹了口气,宗室权贵多有三妻四妾,侧室之位本属寻常。
可玉凫是崔家嫡女,卢家掌上明珠,骤然要屈居人下,难免让人心里不是滋味。
陈宴放下酒盏,指尖交叠放在桌案上。
目光稳稳落在卢回春夫妇脸上,仔细观察着两人的神色变化,未再多言,只静静等待他们的答复。
他知晓这话或许会让两人心生波澜,毕竟侧室与正妻天差地别,换作寻常人家,怕是难以接受。
可太师与安成郡王的身份摆在眼前,这已是最优解,剩下的,便要看卢家的取舍。
谁知,卢回春闻言,脸上非但没有半分不悦,反而连连摆手,语气急切又恳切,生怕陈宴误会他们心存不满:“不委屈不委屈!”
他身子微微前倾,眼中满是笃定,振振有词道:“能嫁与安成郡王,便已是小女天大的福气了!”
“多少名门贵女求都求不来,又何来委屈之说?侧室又如何?”
堂堂范阳卢氏嫡女,嫁与别人为妾当然不行.....
但那是太师独子,只要太师更进一步,那自己女儿未来就是.....
而且,单论眼前而言,无论是家族发展,还是儿子的仕途,都能得到莫大助力,这般机遇,绝无错过的道理。
崔元媞身为当家主母,亦是不缺眼光的,也连忙跟着附和,眼中满是认同,语气中带着几分激动:“是啊阿宴,回春说得极是!”
“能得太师青睐,让玉凫有机会嫁入郡王府,是小女十世修来的福气,哪里会委屈?”
“寻常人家的女儿,一辈子都难有这般际遇,我们唯有感恩,感激阿宴费心牵线,更感激太师与郡王的看重,断不会有半分怨言!”
陈宴见两人神色恳切,眼中满是真切的欢喜,没有半分勉强,脸上终于重新绽开笑容,端起酒盏轻轻晃动了一下,笑着问道:“这么说,姨父姨母这是同意了?”
卢回春夫妇几乎是异口同声,眼中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语气急切又笃定:“同意同意!自然是同意的!”
两人相视一眼,眸中满是大喜与期待。
只觉心中一块大石彻底落地,往后卢家的未来,因这门亲事变得一片光明。
坐在角落的卢应暄,自始至终都静静听着众人谈话,未曾插话。
可脸上的神情,却随着众人的对话不断变化,从最初的震惊,到后来的期待,再到此刻的狂喜。
他望着父母与陈宴交谈的身影,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暗自惊呼:“妹妹嫁入了晋王府,成了安成郡王的侧妃,那我岂不是郡王的大舅子了?!”
一想到这里,只觉浑身热血沸腾,眼中满是憧憬。有了安成郡王与太师这层姻亲关系,自己日后的仕途发展,必然会顺遂许多,再也不用像从前那般步步谨慎。
甚至有望得到更多机遇,前途一片坦荡。
陈宴见状,缓缓颔首,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和,语气笃定地说道:“那我明日就给,太师他老人家回话了.....”
卢回春连忙站起身,对着陈宴深深抱拳,语气中满是感激与恭敬:“有劳阿宴了!”
“此事劳烦你多费心,往后卢家定当铭记这份恩情,不敢忘怀!”
陈宴连忙抬手按了按,笑着说道:“诶,姨父这就见外了!”
“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玉凫是岁晚的表妹,我为她牵线搭桥本就是分内之事,何须言谢?”
“阿宴说得对!”坐在一旁的裴洵也跟着附和,脸上满是笑意,看向卢回春的眼神愈发亲和,笑着说道:“妹夫,咱一家人可不就得,多多帮衬扶持?”
卢回春连连点头,脸上满是认同,语气恳切又爽朗:“是极是极!”
说罢,抬手端起桌上的酒盏,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动,映着烛火泛出暖黄的光晕,对着满座众人扬了扬酒盏,高声说道:“来,咱们喝酒!”
“今日喜上加喜,当浮一大白,莫要辜负了这满桌佳肴与良辰美景!”
陈宴见状,当即起身,手中酒盏稳稳端起,杯沿与卢回春的酒盏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朗声笑道:“那咱们便满饮此杯,为玉凫与阿泽这一桩大喜事庆贺,也为咱们两家往后的情谊,好好喝上一杯!”
话音刚落,桌上众人纷纷起身,各自端起面前的酒盏。
杯盏相碰的脆响此起彼伏,与烛火噼啪声交织在一起,格外热闹。
“干!”众人齐声附和,语气中满是欢喜与畅快,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重新落座后,卢回春拿起公筷,给身旁的崔元媞夹了一筷红烧鹿肉,目光却落在卢应暄身上,脸上掠过一丝惋惜,语气带着几分遗憾说道:“若非应暄这孩子早年便已成亲,不然真想托姐夫与姐姐费心,让他娶个裴氏的女儿,这般一来,咱们两家便能再亲一层,真正做到亲上加亲,多好的缘分,倒是错过了!”
说罢,长长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惋惜,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遗憾。
裴洵双眼微眯,指尖轻轻摩挲着胡须,听了卢回春的话,忽然转头看向身旁的崔元容,语气带着几分探寻问道:“夫人,二弟家的听潮那孩子,好像新鳏不久.....”
崔元容闻言,当即会意,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莞尔轻笑,顺着裴洵的话说道:“没错,二弟近来正愁着给他挑续弦的姑娘,寻遍了长安的名门世家,总觉得还差些缘分,迟迟未能定下!”
卢回春闻言,眼前瞬间一亮,猛地抬手一拍桌案,笑道:“这巧了不是!”
说罢,看向裴洵,眼中满是热切,笑着说道:“老夫三弟膝下有个嫡女,名唤似月,今年刚满十六,生得貌美如花,性子温婉娴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平日里孝顺懂事,是三弟夫妇的掌上明珠,配听潮那孩子,再好不过了!”
裴洵眸中满是深邃深邃,脸上露出几分感慨,语气意味深长地说道:“这般说来,当真是缘分天定啊!”
卢回春连连颔首,满是认同,说道:“看来上天都有意,让咱们亲上加亲!”
说罢,与裴洵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了然与畅快,随即不约而同地开怀大笑起来:“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