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从北境收回时,大尧的京城洛陵,已经进入了另一种紧绷状态。
城中表面如常,市井照旧开门,但朝堂之上,却早已暗流汹涌。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个方向。
中山王萧业叛军的动向,已经不再是秘密。
沿途州府不断失守,或被迫归降。
叛军规模,也在短短数日内急剧膨胀。
据最新军报显示。
中山王一路边打边收,已经聚集了十五万兵马。
而且,这个数字还在继续增加。
最令人不安的,是行军速度。
若按当前推进态势推算。
最多再有三日,叛军便会兵临洛陵城下。
然而,就在这种局势下。
京城之内,却迟迟没有看到任何大规模调兵的迹象。
这一点,让不少重臣心中发寒。
负责京城一切防务的。
不是旁人,正是皇后卫清挽。
她手中,几乎掌握着洛陵全部的军事调度权。
可自她接手以来。
城防照旧,巡逻未变。
没有增兵,也没有征调。
许居正最先坐不住了。
他连续数日翻阅军报,愈看愈心惊。
最后,终于忍不住召集了霍纲、魏瑞等人。
几人一合计。
都意识到一个问题。
不能再等了。
哪怕皇后已有成算。
他们也必须亲自问清楚。
否则,后果无人承担得起。
当日清晨。
许居正、霍纲、魏瑞三人,联袂前往御书房。
一路上,几人皆是神色凝重。
洛陵城的宫道,依旧整洁肃穆。
可在他们眼中,却仿佛比往日更长。
每一步,都像踩在时间上。
御书房外。
守卫如常,并未因战事而加重戒备。
这反而让几人心中更沉。
通报之后。
几人被引入殿中。
御书房内陈设依旧,没有丝毫慌乱的迹象。
卫清挽此刻,正坐在案前。
她翻阅着几份文书,神情专注。
听到脚步声,才抬起头来。
“几位大人来了。”
她语气平稳,像是在处理一件寻常公务。
看不出半点紧迫。
许居正率先行礼。
霍纲、魏瑞随即跟上。
礼数无缺,却难掩焦虑。
“娘娘。”
许居正开口时,语气明显压着情绪。
“臣等,有要事相禀。”
卫清挽点了点头。
“几位请坐。”
“慢慢说。”
这份从容。
在许居正眼中,却显得格外刺目。
他甚至怀疑,对方是否低估了局势。
霍纲没有绕弯。
他直接取出最新军报,双手呈上。
语气低沉而急促。
“中山王叛军,已达十五万。”
“沿途州府,多有失守。”
“再有三日,便可抵洛陵。”
他说得很快。
每一句,都是重压。
御书房内,却依旧安静。
卫清挽接过军报。
只扫了一眼,便放在案上。
动作从容,没有反复确认。
魏瑞忍不住接话。
“娘娘,此事已经刻不容缓。”
“若再不调兵,后果不堪设想。”
他说这话时。
声音微微发紧。
显然,心中早已焦急万分。
卫清挽抬眼看向他。
神情依旧平静。
“魏大人以为,应当如何?”
这一问。
让魏瑞一愣。
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至少,应当立刻征调周边兵马。”
“加强城防。”
“防止叛军围城。”
他说完之后。
殿中再度安静下来。
几人的目光,全都落在卫清挽身上。
许居正紧接着补充。
“臣等并非质疑娘娘。”
“只是局势实在凶险。”
他深吸了一口气。
“这不是一城一地之失。”
“这是亡国之危。”
这四个字。
说得极重。
连霍纲都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然而。
卫清挽的反应,却出乎他们的意料。
她并未露出惊色。
“诸位说的。”
“本宫都知道。”
她语气平稳,没有半点敷衍。
这句话。
非但没有安抚几人。
反而让他们更加不安。
霍纲忍不住追问。
“既然娘娘心中有数。”
“那为何迟迟不见调兵?”
他语气已经带上了几分急切。
这是武将的直率。
也是压抑已久的担忧。
卫清挽看了他一眼。
并未立刻回答。
而是将案上的军报重新整理了一下。
这个动作。
在几人看来。
几乎令人窒息。
许居正甚至生出一种荒谬的念头。
皇后是不是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否则,怎会如此镇定。
魏瑞心中暗暗焦急。
却又不敢失礼。
只能反复斟酌措辞。
“娘娘。”
“臣等斗胆。”
“若再拖延,恐怕……”
他的话没有说完。
但意思,已十分清楚。
殿中气氛,越发紧绷。
卫清挽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文书。
她抬起头,看向三人。
目光清亮而稳定。
“诸位大人。”
“你们是不是觉得。”
“本宫什么都没做?”
这一问。
让三人同时一怔。
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许居正迟疑了一下。
最终还是如实说道。
“至少,从表面上看,是如此。”
他说得极为谨慎。
却依旧难掩担忧。
这是他身为重臣的责任。
卫清挽听完。
并未动怒。
反而轻轻点了点头。
“你们的担心。”
“本宫明白。”
她语气依旧平和。
但正是这种平和。
让几人更加坐立不安。
因为,战事从不等人。
霍纲心中暗暗叹气。
他并非不敬皇后。
只是眼前局势,实在太过凶险。
中山王兵锋正盛。
洛陵城外,却看不到任何应对。
这在他看来,几乎不可理喻。
许居正同样心乱如麻。
他隐隐觉得。
自己仿佛站在一道悬崖边缘。
只要一步踏空。
便是万劫不复。
而皇后,却依旧稳稳站在那里。
这种反差。
让人无法安心。
甚至,让人恐惧。
御书房内。
短暂地陷入沉默。
只有窗外微弱的风声。
几位重臣对视一眼。
眼中,尽是焦虑与不解。
他们实在无法理解。
在如此局势之下。
皇后为何还能这般从容。
仿佛亡国之灾,根本不存在。
御书房内的沉默,被这种反差拉得格外漫长。
许居正等人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什么关键信息。
卫清挽看着几人的神情变化。
并未催促,也未打断。
她等到所有人都按捺不住情绪之后,才缓缓开口。
“原本。”
“本宫也打算,派人请几位大人过来一趟。”
她的语气依旧平稳。
“正好,有一件事情,需要与诸位说明。”
“如今既然都到了,倒也省事。”
这句话一出。
许居正心中微微一震。
霍纲与魏瑞也同时抬眼。
三人几乎在同一瞬间意识到,事情恐怕另有内情。
卫清挽没有再卖关子。
她伸手,从案旁取出一封书信。
那封信封口严整,边角尚新。
“这是今晨刚到的军报。”
“来自北境。”
她说话时,目光平静。
这两个字。
却让许居正心头猛地一跳。
北境二字,在此刻,显得格外沉重。
卫清挽将信递出。
动作从容,没有半点急切。
“诸位大人,先看看吧。”
许居正下意识接过。
手指触及信封的一瞬间。
他忽然意识到,皇后的镇定,或许并非毫无缘由。
霍纲与魏瑞对视了一眼。
没有催促,也没有插话。
他们都在等,等一个答案。
许居正深吸了一口气。
当即拆开信封。
目光迅速落在信纸之上。
他原本只是想快速扫一眼。
可第一行字入目。
他的动作,便猛然停住了。
许居正的瞳孔,明显一缩。
整个人,像是被定在了原地。
连呼吸,都下意识慢了半拍。
霍纲心头一紧。
“许大人?”
他忍不住出声提醒。
许居正却没有回应。
他的视线,牢牢停留在信纸上。
仿佛不敢眨眼。
魏瑞察觉不对。
也忍不住开口。
“到底写了什么?”
许居正这才缓缓抬头。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焦虑。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失神的震动。
“北境战事……”
他开口时,声音明显低了几分。
却异常清晰。
“已了。”
这两个字。
像是重重落在御书房中。
霍纲一愣。
“了?”
他下意识追问。
许居正没有立刻解释。
而是将信纸往下翻。
语气也随之变得沉稳而笃定。
“大尧北境一战。”
“俘虏大疆兵马,三十万。”
他说得极慢。
每一个字。
都像是在确认。
确认这并非幻觉。
话音落下。
御书房内,彻底安静了。
安静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霍纲的眼睛,猛地睁大。
“三十万?”
他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震惊。
魏瑞更是下意识上前一步。
“许大人。”
“你确定没有看错?”
许居正将信递出。
动作很稳。
“你们自己看。”
霍纲一把接过信。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
一行一行地看了下去。
当那一行数字,再次映入眼中。
霍纲整个人,明显僵了一下。
握着信纸的手,微微发紧。
“是真的。”
他缓缓说道。
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震撼。
魏瑞也凑上前。
他看得极为仔细。
甚至反复确认了几遍。
片刻之后。
他抬起头。
脸上的神情,已经彻底变了。
“三十万俘虏。”
“这已经不是一场普通的胜仗了。”
魏瑞低声说道。
“这是直接,打穿了对方的底气。”
“北境局势,已然翻转。”
他说得极为肯定。
霍纲长长吐出一口气。
作为武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这种战果。”
“没有绝对的判断力和魄力。”
“根本不可能做到。”
许居正缓缓点头。
眼中满是感慨。
“陛下北行之前。”
“朝中虽有期待。”
“却无人敢想,能到这一步。”
魏瑞忍不住接口。
“此前听闻北境用兵巧妙。”
“如今看来,何止是巧妙。”
“这是把对方,彻底握在了手里。”
他的语气中,满是震撼。
霍纲沉声道。
“三十万俘虏。”
“这不是赢一场仗。”
“这是,定一方局。”
这句话,说得极重。
御书房内。
几人一时无言。
所有的焦虑,在这一刻,被彻底打断。
许居正将信重新折好。
他的手,已经不再发紧。
反而稳得出奇。
“难怪。”
他轻声说道。
“皇后娘娘如此从容。”
霍纲这才反应过来。
忍不住看向卫清挽。
神情复杂。
“原来如此。”
“北境这一胜。”
“足以定人心。”
魏瑞也点头。
“至少。”
“眼下咱们不必再担心北境,就只顾京城的局面就可以了。”
“外患,至少已经稳住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极为笃定。
卫清挽一直静静听着。
直到此刻,才轻轻点头。
神情依旧平稳。
“诸位大人明白便好。”
“北境之胜。”
“不是用来张扬的。”
“而是用来,让人安心的。”
她语气不重。
却字字清楚。
许居正缓缓起身。
郑重行了一礼。
这一礼,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郑重。
“陛下英武。”
“实乃国之栋梁。”
他的声音,发自肺腑。
霍纲也随即拱手。
“此战之后。”
“谁还敢轻视我大尧。”
魏瑞紧随其后。
“陛下在北境。”
“便是定海之针。”
几人此刻。
心中的惶恐,已然消散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踏实。
他们终于明白。
皇后并非无所作为。
而是,早已看得比他们更远。
御书房内的气氛。
在这一刻,彻底松动下来。
先前那种近乎窒息的紧绷,悄然散去。
而这一切。
都源于北境传回的那一封信。
以及信中,那个足以震动天下的战果。
许居正原本已经将那封信折好。
可就在准备放回案上的一瞬间。
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信纸末尾停了一下。
那并非刻意去看。
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警觉。
像是多年政务生涯中养成的直觉。
他微微皱眉。
将信重新展开了一寸。
目光顺着字行,继续往下扫去。
下一刻。
许居正的呼吸,猛然一滞。
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信尾的几行字。
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
嘴唇甚至微微颤了一下。
“这……这是……”
许居正猛地抬头。
声音陡然拔高。
“这怎么可能?!”
这一声,几乎是失控地喊出来的。
在御书房中显得格外突兀。
霍纲与魏瑞同时一惊。
两人几乎是下意识站直了身体。
神情骤然紧绷。
“许大人,怎么了?”
霍纲立刻追问。
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安。
魏瑞也迅速靠近一步。
“信上还有什么?”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紧张。
许居正此刻,已经顾不得仪态。
他将信纸往前一递。
手指甚至有些发抖。
“你们自己看。”
“往后看。”
他的声音,明显失了平日的沉稳。
霍纲一把接过信。
他原本还带着几分疑惑。
可当目光落到那几行字上时。
他的表情,瞬间凝固。
整个人,仿佛被雷击中。
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魏瑞也迅速凑了过去。
他看得极快。
却在下一瞬间,彻底停住。
“这……”
“这不可能吧?”
魏瑞的声音,明显变了调。
三人就这样。
站在御书房中央。
谁都没有再开口。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卫清挽依旧坐在案前。
她并未出声。
只是静静看着几人。
神情平静如初。
霍纲的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向许居正。
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这是真的?”
“不是军报误写?”
他几乎是本能地确认。
许居正缓缓点头。
“信中措辞严谨。”
“用印齐全。”
“绝不可能是误传。”
他的声音,低沉而确定。
却更显震撼。
魏瑞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是一场胜仗的问题了。”
“这是……彻底改变格局。”
霍纲猛地攥紧了拳头。
“这可是大疆。”
“那个从来只肯打、不肯低头的大疆。”
他的声音里。
第一次带上了难以抑制的激动。
那是纯粹的震撼。
许居正缓缓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眼中满是复杂情绪。
有震动,有敬畏,还有难以言说的感慨。
“这是历史。”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真正的历史。”
魏瑞下意识点头。
“自太祖立国以来。”
“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
“哪怕是最鼎盛的时候。”
“也从未做到这一步。”
他的语气,近乎低喃。
霍纲忽然笑了一声。
却并非轻松的笑。
而是一种被彻底震住后的反应。
“我们之前还在担心洛陵。”
“担心叛军。”
“现在想来,真是……”
他没有说完。
却重重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中,带着说不出的复杂。
许居正此刻,已经彻底坐不住了。
他来回踱了两步。
再也维持不了平日的端方。
“陛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已经不是兵法能解释的了。”
他的语气里,满是震撼与困惑。
魏瑞接话。
“以战逼和?”
“还是以势压人?”
“可无论哪一种。”
“都需要对方,心甘情愿低头。”
他说得极为冷静。
霍纲却摇了摇头。
“不是被逼。”
“若是被逼,信中不会如此措辞。”
“这是服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极重。
仿佛下了某种判断。
御书房内。
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
可这一次的沉默。
不再是恐惧。
而是被巨大事实冲击后的失语。
一种彻底的震撼。
许居正缓缓停下脚步。
转身看向卫清挽。
神情前所未有的郑重。
“娘娘。”
“陛下此行北境。”
“已经不只是御敌了。”
他说到这里。
声音微微发紧。
却依旧清晰。
“这是在为大尧。”
“开一个前所未有的局面。”
这句话,说得极重。
魏瑞也随之行礼。
“臣等,今日才算真正明白。”
“为何娘娘能够如此镇定。”
霍纲紧随其后。
“有此战果在。”
“天下局势,已然不同。”
三人的态度。
在这一刻,发生了根本变化。
不再只是震撼。
而是彻底的敬服。
对那位远在北境的天子。
发自内心的敬服。
许居正重新拿起那封信。
这一次。
他的手,已经不再颤抖。
“这是功绩。”
“也是威望。”
他说得很慢。
“更是,后世史书上。”
“绕不开的一笔。”
他的声音,低沉而笃定。
魏瑞深吸了一口气。
“若此事传开。”
“朝野震动,已是必然。”
霍纲点头。
“百官会震。”
“诸国会惊。”
他说完之后。
忽然露出一丝苦笑。
“而我们,还在担心守城。”
这句话。
让几人同时沉默了一瞬。
随即,又不约而同地笑了笑。
那笑容中。
没有轻松。
只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复杂。
御书房内。
气氛已与先前截然不同。
紧绷不再。
取而代之的。
是一种被事实托住的安定。
一种真正的底气。
而这一切。
都源于那封信。
源于北境传来的消息。
更源于。
那个在众人视线之外。
却早已布局至此的年轻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