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暗红色的光芒从信封表面炸开的瞬间,黎川的意识被抛进了绝对的虚无。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只有一种急速下坠的失重感,像是从万丈悬崖坠落,却永远触不到底。
然后——
存在的感觉回来了。
如同从深海上浮,猛地冲破水面。
૮・ﻌ・ა
光,刺眼的光。
不是收藏室里那种均匀柔和的微光,也不是便利店暖黄的灯光。
是金色。
浓郁得化不开的,仿佛将整个太阳熔炼后泼洒出来的,纯粹而暴烈的金色。
还有红色。
不是鲜血的猩红,而是更深沉、更厚重、仿佛沉淀了无数岁月与死亡的暗红,像是干涸了千万年的血痂。
金与红,两种极端对立的颜色,此刻却以一种诡异的方式交织、缠绕、渗透,构成了黎川睁眼后所见的全部世界。
他正站在一座……宫殿之前。
这是一座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宏伟建筑。
它依山而建,不,应该说——它就是山本身。整座宫殿仿佛是从山脉的骨骼中雕琢而出,黑色的岩石构成了它坚实的基础,表面布满了天然形成的、如龙鳞般层叠的纹理。而在这黑色的基座上,覆盖着海量的黄金——不是装饰性的镀金,而是仿佛有生命般的、液态的、缓慢蠕动的黄金之河。
它们从数百米高的飞檐垂落,如同倒挂的熔岩瀑布;沿着无数根需要十人合抱的蟠龙巨柱蜿蜒而下;在汉白玉铺就的广场上汇聚成一片片深浅不一的“水洼”,反射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光源。
宫殿的形制,让黎川想起了历史课本上见过的唐代大明宫复原图——重檐庑殿顶,鸥吻高耸,斗拱层叠,廊庑回环。但眼前这座宫殿,比任何已知的古代建筑都要庞大十倍、百倍。它延伸进远方的云雾中,看不到尽头,仿佛占据了整片天地。
而与这些黄金交织在一起的,是那些暗红色的“痕迹”。
它们像是泼洒的朱砂,又像是干涸的血迹,更像是某种活物的“脉络”。它们侵入黄金,污染汉白玉,在黑色的玄武岩上蔓延出妖异的花纹。朱红色的宫墙被这些暗红脉络侵蚀,呈现出一种病态的、仿佛随时会渗出血来的质感。
宫殿前的广场上,矗立着两排巨大的石像。
不是石狮,不是麒麟。
是人。
或者说,是人形的雕像。它们高达十余米,身披玄甲,头戴兜鍪,面容被雕刻得模糊不清,只有一双双空洞的眼眶,凝视着宫殿入口的方向。
每一尊石像的姿态都不同——有的持戟而立,有的按剑跪坐,有的拉满弓弦——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它们的甲胄、武器、甚至身体表面,都布满了那些暗红色的脉络。
仿佛不是石头雕刻的雕像,而是真实存在过的、在此地战死并被石化的将士。
空气是凝滞的。
不是没有流动,而是沉重。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吸入了液态的金属,沉甸甸地压在肺部。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气味——青铜冷却后的微腥,檀香焚烧后的余韵,还有一种……铁锈味。
不,不是铁锈。
是血。极其古老、极其稀薄,却仿佛浸透了每一寸砖石、每一粒尘埃的血腥味。
而在这座宏伟到令人窒息的宫殿深处,在无数蟠龙巨柱拱卫的尽头——
有一具骸骨。
黎川的瞳孔收缩到了针尖大小。
那不是人类的骸骨。
它太高大了。即使相隔至少数百米,即使它只是静静地坐在一张同样巨大的、由黑色玄武岩与黄金铸成的龙椅之上,黎川也能清晰地判断出——如果它站起来,高度将超过二十米。
骸骨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血色。
不是白骨沾染了血迹,而是骨骼本身,从最细微的骨小梁到最粗壮的股骨,全部呈现出晶莹剔透的、仿佛红玉雕琢而成的质地。那种红色如此纯粹,如此鲜艳,与周围暗沉的金红背景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它保持着坐姿,脊椎挺直如松,头骨微微低垂,空洞的眼眶凝视着龙椅下方——那片应该是朝臣跪伏之地的空旷区域。它的双手自然垂放在龙椅扶手上,指骨修长,每一节指骨末端都延伸出尖锐的、闪烁着寒芒的骨刺。
一顶残破的、由九条金龙缠绕而成的冠冕,戴在它的颅骨之上。那冠冕原本应该是纯金的,如今却大半被暗红色侵蚀,只剩下零星的金色在血色的包围中挣扎闪烁。
它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瞬间,威压来了。
一种存在本身对周围空间的绝对支配与否定。
像是整片海洋的水压瞬间集中到一枚针尖,狠狠扎进黎川的每一个细胞。又像是有一颗看不见的恒星,突然在他面前坍缩成黑洞,释放出吞噬一切的引力。
“嗡——!!!”
黎川甚至没来得及思考,没来得及恐惧,身体就已经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
跪下。
双膝的骨骼与汉白玉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不,不是他主动跪下,而是那股无形的、浩瀚如天地倾覆的压力,粗暴地将他按倒在地。
紧接着,是四肢百骸传来的、清晰无比的碎裂声。
“喀啦……喀嚓……”
不是骨头真的断了,而是每一块肌肉、每一根肌腱、每一处关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皮肤表面,毛细血管开始大面积破裂,细密的血珠从毛孔中渗出,瞬间将未干的校服染成暗红色。
呼吸困难。
不,是根本无法呼吸。
胸腔像是被浇筑了铁水,每一次试图扩张吸气的尝试,带来的都是肋骨折断般的剧痛。肺泡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再一点点捏爆。
更可怕的是血液。
黎川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正在沸腾。
不是比喻。是真实的、物理意义上的温度飙升。血液在血管里疯狂奔流,撞击着管壁,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往血管里投入一块烙铁皮肤开始变红、发烫,表面的水分迅速蒸发,升起缕缕白气。
然后,是剥离。
从指尖开始。
皮肤、肌肉、脂肪……像是遇到了强酸的蜡像,开始一层层融化、剥落。
先是指甲盖无声无息地消失,露出下面粉红色的甲床。接着是指尖的皮肤变得透明、液化,滴滴答答地滴落在汉白玉地面上,瞬间被高温蒸发,只留下一小片焦黑的痕迹。再然后,是指骨表面的骨膜、肌肉纤维……它们像被风吹散的沙雕,一点点分解,露出下面森白的指骨。
疼痛?
不,已经超越了“疼痛”这个概念。
那是存在本身被否定的感觉。是构成“黎川”这个个体的物质基础,正在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蛮横地拆解、还原成最原始的粒子。
先是手指,而后是手掌、手腕、小臂……
皮肤消失,肌肉溶解,血管和神经像干枯的藤蔓般断裂、垂落。
森白的臂骨裸露在空气中,上面还粘连着些许未完全分解的软组织,看起来诡异而恐怖。
绝望。
比以往任何一次黑雾降临、比任何一次目睹夏念初消失、比任何一次在循环中挣扎都要深沉、都要彻底的绝望。
在黑雾中,至少还有“规则”。至少还有银卡最后亮起的微光,还有那声“加油,少年”带来的、渺茫却真实的希望。
但在这里,在这具血色骸骨面前,在这座金红交织的古代宫殿里——
只有绝对的压制。
只有存在层面上的抹除。
黎川的意识开始变得滞缓。思考像是陷入了泥沼的齿轮,每转动一个刻度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量。记忆开始模糊,那些关于暮江星海、关于便利店、关于夏念初、关于观老和银卡的画面,像是褪色的照片,正在一片片剥落、消散。
他快要……忘记自己是谁了。
忘记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忘记自己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凝固、肉体即将完全瓦解成基本粒子的前一刹那——
一个本能,一个在无数次循环与绝望中淬炼出的、近乎偏执的本能,驱动了他仅剩的、还能勉强控制的一点点身体组织。
他的右手。
那只已经只剩下森白臂骨和少许残存肌腱的右手,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朝着自己校服左侧的口袋位置……挪动。
银卡!那是他唯一的希望。
每移动一毫米,都是地狱。
暴露在空气中的臂骨与无形的威压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残存的神经末梢将放大了千百倍的痛楚传递回大脑——如果那团即将凝固的意识还能称之为大脑的话。
但那只手,依旧在动。
像一台生锈了百年、却依旧被执念驱动的机器,一点点,一点点,违背着物理定律,违背着痛苦的本能,违背着那股想要将一切碾碎成尘埃的伟力……
终于,指尖的骨节,触碰到了校服粗糙的布料。
接着是口袋的边缘。
再然后……
碰到了。
某种坚硬、光滑、微凉的触感。
是那张银色的卡片。
就在指尖触碰到卡片的瞬间——
光,亮起来了。
非常微弱。非常柔和。
不是炸开的闪光,不是刺目的光束,而是像冬夜壁炉里最后一点余烬,像黎明前东方天际最淡的一抹鱼肚白,像濒死之人瞳孔中倒映的、最后一星烛火。
它就从黎川指尖触碰的那个点,从银卡与指骨接触的那个微小面积上,徐徐地散发出来。
淡银色的,温暖的,仿佛拥有生命般脉动着的……光。
奇迹发生了。
首先恢复的是触觉。
那截已经麻木、只剩下“正在被分解”这种抽象感知的指骨,忽然重新“感觉”到了东西。
它感觉到了银卡光滑的表面。感觉到了卡片边缘那微不可察的弧度。感觉到了卡片内部传来的、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暖意。
不是物理温度的热,而是一种更本质的、仿佛能滋润干涸灵魂的“暖”。
接着,那股暖意开始蔓延。
从指尖的接触点,顺着森白的臂骨,逆流而上。
它所过之处,那些正在液化、剥落的肌肉组织,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之后……倒流。
消失的肌肉纤维从虚无中重新编织,断裂的血管如同时光倒流般接续,蒸发的血液在干涸的血管里重新凝聚、流淌。
先是小臂。
皮肤从骨头上“长”了出来,覆盖了森白的骨骼,然后是肌肉的轮廓,最后是完好无损的、带着少年特有细腻纹理的皮肤。
接着是手掌,手指。
指甲重新出现,指尖恢复红润。
最终,这股暖意兵分两路。
一路向上,经过肘关节,涌入上臂,肩膀,脖颈,头颅……
一路向下,顺着躯干,蔓延到大腿,膝盖,小腿,脚踝,直到每一根脚趾。
听觉回来了。
自己心脏重新开始有力搏动的声音——“咚……咚……咚……”,还有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微弱呼啸。
嗅觉回来了。
浓烈的青铜腥气、檀香余韵、古老血味依旧存在,但银卡散发的那股极淡的、清冽的、仿佛雨后竹林般的气息,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将它们隔绝在外。
视觉变得清晰。
金红交织的宫殿,巍峨的血色骸骨,无尽的蟠龙巨柱……这些景象再次映入眼帘,但那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想要顶礼膜拜的恐惧感,被削弱了。
最关键的,是思维的枷锁被打破了。
滞缓的意识重新开始流动,凝固的记忆重新变得鲜活。
他想起来了。
他是黎川。
他在暮江星海的循环里挣扎了无数次。
他为了救一个叫夏念初的女孩,将银卡交给了她,自己引开了黑雾。
他在雨夜遇到一个神秘的中年男人,被引荐给了一位叫观老的老人。
他接过了一封来自第二要塞的血色信封。
之后……他站在了这里。
站在了这具光是存在本身,就足以将他碾碎成基本粒子的血色骸骨面前。
黎川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他的脖颈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每抬起一度角,都需要对抗那依旧存在的、浩瀚如天地倾覆的威压。
但他做到了。
他的目光,穿过数百米的距离,穿过金红交织的朦胧雾霭,精准地落在了那具血色骸骨——尤其是它低垂的颅骨、那对空洞的眼眶上。
随后,他做了一件连自己都觉得疯狂的事情。
他开始……向前走。
不是跑,不是冲,而是最原始、最笨拙、也最耗力的——用双脚,一步,一步,踏在这片被金红污染、坚硬如铁的汉白玉地面上。
第一步。
左脚抬起。
就在脚掌离开地面的瞬间,那股恐怖的威压仿佛找到了突破口,疯狂地集中在抬起的那条腿上。
“噗嗤……”
小腿的皮肤和肌肉瞬间崩溃、瓦解,就像被投入烈火中,化为缕缕青烟和白沫。森白的胫骨和腓骨暴露出来,上面迅速爬满细密的裂纹。
但脚,还是抬起来了。
落下。
“啪。”
轻微的声响。
脚掌落地的刹那,银色的暖意从胸口的口袋涌出,顺着躯干,流向左腿。崩溃的肌肉和皮肤如同快进的录像般飞速再生,裂纹密布的骨骼恢复如初。
第二步。
右脚抬起。
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崩溃,瓦解,银光修复,落下。
“啪。”
第三步。
第四步。
……
黎川走得很慢。
慢到像是在播放一帧一帧的幻灯片。每一次抬脚,都需要凝聚全身的意志力,去对抗那股想要将他压垮、碾碎、抹除的力量。每一次落地,都要经历一次局部的“死亡”与“重生”。
他的表情平静得可怕。
没有咬牙切齿,没有目眦欲裂,没有绝望的嘶吼。
只有一种近乎机械的、绝对的专注。
专注在“抬起脚”这个动作上。
专注在“落下脚”这个结果上。
专注在每一次肌肉崩溃时,银卡传来的那股温暖而坚定的修复之力。
他的眼睛,始终盯着前方。
盯着那具血色骸骨。
盯着那张巨大的、由黑色玄武岩与黄金铸成的龙椅。
以及……龙椅下方,那道将宫殿内外分割开来的——
门槛。
那是一道很高的门槛。
至少到黎川的小腿。由纯粹的、暗沉如血痂的红色玉石构成,表面雕刻着无数复杂到令人看一眼就头晕目眩的玄奥符文。那些符文在缓缓流动,像是有生命的经络在搏动。
黎川知道,他要跨过去。
他不知道跨过去之后会发生什么。不知道那具骸骨会不会“活”过来。不知道这道门槛本身是不是某种致命的陷阱。
但他知道,他必须跨过去。
不是因为勇敢,不是因为好奇,甚至不是为了所谓的“真相”或“力量”。
而是因为……别无选择。
退后?后面是深不见底的虚空,是意识的混沌,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存在被否定”。
停留?在这里,每一秒都是对肉体的摧残,对意志的消磨。银卡的修复之力并非无穷无尽,他能感觉到,每一次修复,卡片传来的暖意就会微弱一分。
他只有一条路。
向前。
走到那具骸骨面前。
走到这张龙椅面前。
走到这个将他强行“召唤”至此的、所谓的“第二要塞”的核心面前。
距离门槛,还有十步。
九步。
八步。
……
威压越来越强。
强到黎川每一次呼吸,都需要将全身的力气集中在胸腔,才能勉强完成一次气体交换。强到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开始浮现出细密的、金红色的裂纹,像是随时会崩碎的瓷器。
黎川无视了它们。
他的全部意志,都集中在“走”这个动作上。
七步。
六步。
五步。
他的嘴角,开始溢出鲜血。那是内脏在高压下破裂的征兆。银光立刻涌入胸腔,修复损伤,但修复的速度,似乎开始赶不上破坏的速度了。
四步。
三步。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金红交织的景象开始旋转、扭曲。意识又开始变得滞重。
但他还在走。
左脚抬起,崩溃,修复,落下。
右脚抬起,崩溃,修复,落下。
两步。
一步。
他站在了门槛前。
那道由血色玉石构成、雕刻着流动符文、高度齐腰的门槛,横亘在他与龙椅之间,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又像是一道最终的试炼。
黎川停了下来。
他低头,看着这道门槛。
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脚。
抬得很高,高过腰部,高过那道血色玉石构成的障碍。
就在他的脚掌即将跨过门槛的瞬间——
所有的威压,所有的金红光芒……
全部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
是凝聚。
凝聚成一点。
凝聚在那具血色骸骨——那对空洞的眼眶深处。
黎川的右脚,停在了半空中。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看向龙椅。
看向骸骨。
看向那对……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眼球,没有瞳孔,没有眼白。
只有两团燃烧的、由最纯粹的金色与最深邃的红色交织而成的火焰。
火焰在空洞的眼眶中静静燃烧,跳跃,散发出一种漠视万物的、属于更高层次存在的威严。
而在那两团火焰的最深处,在金色与红色旋转、交融的核心——
黎川看到了一个图案。
一朵花。
一束彼岸花。
无数细长的、妖艳的花瓣向着四周怒张,每一片花瓣的末端,都点缀着一粒极其微小的、金色的光点,如同凝固的泪滴,又如同沉睡的星辰。
这朵彼岸花的图案,就烙印在那两团火焰的最深处,烙印在这具血色骸骨“视线”的终点。
它静静地“看”着黎川。
看着这个渺小的、残破的、却一步步走到它面前的少年。
看着他那只高高抬起、即将跨过最终门槛的右脚。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宫殿依旧金红交织。
骸骨依旧巍然屹立。
龙椅依旧空悬等待。
只有那道齐腰高的血色门槛,横亘在两者之间。
以及门槛这边,抬着右脚,浑身浴血,却眼神平静得可怕的少年。
黎川的嘴唇动了动。
没有声音发出。
但他的眼神,却清晰地传递出了一个信息——
“我来了。”
在骸骨眼眶深处那两团燃烧的火焰的“注视”下,在那朵妖异彼岸花的“凝视”下……
他的右脚,落了下去。
跨过了那道最终的门槛。
踏入了这片……属于“龙椅”的领域。
脚掌落地的声音,很轻。
“嗒。”
轻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在这一刹那,整个金红交织的宏伟宫殿,静止了。
不是比喻。
是字面意义上的、物理规则层面的静止。
那些从飞檐垂落的、液态的黄金瀑布,凝固在了半空中,保持着流淌到一半的姿态。
地面上深浅不一的金色“水洼”,表面泛起的涟漪被定格,如同镜面。空气中弥漫的金红色雾霭,停止了飘荡,每一粒微尘都清晰可辨。
连那具血色骸骨眼眶深处燃烧的火焰,跳动的频率都降到了最低,仿佛化为了两团永恒的、凝固的星光。
只有黎川。
只有他落下的那只右脚。
以及,从他踏入门槛内的那一小块区域开始,无声无息蔓延开来的变化——
青黑色的,如同最上等徽墨研开后的颜色。
从黎川的鞋底与血色地面接触的那一点,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悄然晕染开来。
不是侵蚀,不是覆盖。
更像是……净化。
被黄金与暗红覆盖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宫殿地面原本的“底色”,在银卡散发的微光与黎川这一步的触发下,苏醒了。
青黑色所过之处,黄金褪色、暗淡,化为虚无;暗红的脉络收缩、隐匿,如同遇到了天敌的毒蛇。露出下方光洁如镜、青黑如墨的、真正的金砖地面——那是古代宫殿最高规格的铺地材料,每一块都打磨得可以照见人影。
那青黑色,深沉,内敛,却又仿佛蕴含着千年文明的厚重。
黎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右脚踩在青黑的金砖上,左脚还留在门槛之外那片金红交织的、被“污染”的地面上。
一半在门内,一半在门外。
一半在苏醒的“真实”之中,一半在凝固的“表象”之内。
他的身体依旧残破,校服褴褛,裸露的皮肤上布满裂纹与干涸的血迹。但他的脊背,挺得笔直。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目光,再一次与龙椅之上的那具血色骸骨——与那两团燃烧着彼岸花图案的火焰——对上了。
这一次,没有威压。
没有痛苦。
没有肉体的崩溃与再生。
只有一种冰冷的、绝对的、仿佛在千百年前就已经注定的……
审视。
那双眼睛“看”着他。
黎川也“看”着祂。
跨越数百米的距离,跨越不知多少岁月的隔阂,跨越生命层次的天堑。
然后——
那具血色骸骨,那尊巍然屹立了不知多少朝代、仿佛从时间起点就坐在这张龙椅上的存在……
动了。
不是大幅度的动作。
仅仅是它那垂放在龙椅扶手上的、修长的右手骨。
那节食指的指骨,极其轻微地,向上抬起了大约一毫米。
“嗒。”
一声轻响。
不是从空气中传来,而是直接响彻在黎川的意识最深处。
以及,一个淡漠的、威严的、跨越了无尽时空的……
意念。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