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厚重的黑绒,沉沉地覆盖着城市北郊。
这里曾是工业心脏,如今只剩下一片片被时光啃噬的废墟。锈蚀的钢铁骨架刺向无星的天空,破碎的玻璃窗像盲眼,空洞地映着远处市区模糊的霓虹光影。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的铁锈味、机油挥发后的酸涩,以及一种万物衰败后特有的、湿冷的尘土气息。
两辆没有任何标识的深色越野车,如同幽灵般滑入一片荒草丛生的空地,熄火,融入更深的黑暗。车门无声推开,下来七八个身影,全部身着黑色作战服,佩戴夜视仪,动作迅捷而安静。他们是“獠牙”专案组抽调的尖兵,外加老杨和周泽,以及被特殊背心包裹、戴着防咬口罩的默。
夜风穿过空旷的厂房,发出呜咽般的尖啸,卷起地上的废纸和塑料,沙沙作响。远处,不知名的夜鸟发出一两声凄厉的啼叫,更添几分诡秘。
“最后确认通讯。” 老杨压低的声音在每个人耳麦中响起,沉稳有力,“A组,左侧通道,侦察一号、二号仓库区域。B组,右侧,覆盖三号厂房及疑似办公区。我和周泽带黑子,沿中路废弃铁轨线推进,重点搜索气味源和异常热源。保持静默,非必要不开火。发现目标,标记,汇报,等待指令。明白?”
“明白!”
“行动。”
身影分散,如同水滴渗入干涸的土地,悄无声息。
默被老杨用短牵引绳牵着,走在队伍中间。周泽端着装了微光瞄准镜的步枪,警惕地扫视着两侧黑黢黢的厂房阴影。老杨则手持热成像仪,缓慢移动。
脚下是坑洼不平的水泥地,散落着碎石和扭曲的金属零件。默的肉垫踩上去,几乎不发出声音。他的鼻子在防咬口罩有限的透气孔后,全力工作着。
这里的气味复杂得令人窒息。数十年来积累的工业废料气味、流浪动物留下的标记、雨水浸泡腐烂的木材、还有近期人类活动(可能是流浪汉、探险者)留下的微弱痕迹……像一团巨大、混乱、充满干扰的毛线团。
他需要从中,抽出那根特定的、危险的“线头”——甜腻化学品混合斗犬腥臊的气味。
队伍沿着一条早已废弃、枕木都已腐烂的铁轨线,向厂区深处移动。两侧是高大的、黑洞洞的厂房窗户,像无数只眼睛在黑暗中窥视。夜视仪里,世界是一片单调的幽绿色,只有偶尔窜过的老鼠或野猫,留下转瞬即逝的热源痕迹。
走了大约十分钟,深入厂区腹地。除了风声和他们自己压抑的呼吸、脚步声,一片死寂。太安静了,连虫鸣都似乎刻意避开了这里。
忽然,默的脚步微微一顿,耳朵转向左前方。那里是一排低矮的、可能是以前原料仓库的红砖平房,大半已经坍塌。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周围环境的气味分子。
不是目标气味。是……新鲜的血腥味?混合着一股……熟悉的野狗骚臭?
他轻轻扯了扯牵引绳,用鼻子指向那个方向,喉咙里发出几乎听不见的低呜。
老杨立刻停下,举起拳头。队伍静止。他顺着默示意的方向,举起热成像仪。屏幕上有几个模糊的、蜷缩的低温光团,形状不规则,一动不动。
“B2,B3,左侧九点钟方向,矮房区,有不明低温生物热源,数量三到四个。缓慢靠近,侦查。” 老杨低声下令。
两名队员无声脱离队伍,猫腰潜行过去。几分钟后,耳麦里传来压抑的、带着震惊的汇报:“杨头……是狗。不,是狗尸。四条,看体型是大型犬,死亡时间不超过二十四小时。死状……很惨,像是被同类……撕咬致死。周围有大量血迹和打斗痕迹。”
狗尸?大型犬?被同类咬死?
默的心猛地一沉。是“獠牙”团伙内讧?还是……别的势力清场?
“检查狗尸特征,有无项圈、芯片或其他标识。拍照,取样。” 老杨指令简洁,但眉头已经锁紧。他示意队伍继续前进,但速度更慢,警惕性提到最高。
又往前推进了百来米,绕过一座巨大的、锈蚀成褐红色的储气罐。默的鼻子再次捕捉到了变化。
气味变复杂了。除了铁锈和尘土,开始出现一种……沉闷的、像是大量金属堆积的特殊气味,还有……极淡极淡的,那股熟悉的甜腻化学品余味!像是被风吹散了很多天,但痕迹仍在。
“汪。” 他短促低叫,停下,鼻子指向储气罐后方——那里是地图上标注的“三号大型装配车间”。
老杨和周泽对视一眼。老杨对耳麦说:“B组注意,我们已接近三号车间外围。发现可疑气味残留。A组报告你们位置。”
“A组已抵达一号仓库外围,未发现异常热源和活动迹象。但有近期车辆驶入的新鲜轮胎印,通往更深处。”
“收到。继续侦查,保持距离。”
老杨打了个手势,队伍呈扇形散开,依托废弃的机械和砖垛,缓缓向三号车间那扇半坍塌的、足够卡车进出的大铁门靠近。
越靠近,那股甜腻气味越明显,虽然依旧很淡,但已经可以确认。同时,默还闻到了其他混杂的气味:新鲜的泥土翻动味、某种塑料烧焦的糊味、还有……更多、更杂乱的大型犬气味,至少有五六种不同个体,其中两种,和昨晚河边那两条被捕获的护卫犬高度相似!
这里确实是他们的一个据点!而且,可能刚撤离不久,或者……仍然有人和狗在深处!
车间内部一片漆黑,巨大的空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和声音。夜视仪里,只能看到一些横七竖八的废弃机床轮廓,和头顶纵横交错的钢铁行吊。
老杨示意队员在门口建立警戒,自己带着周泽和默,以及另一名队员,小心翼翼地从铁门缝隙侧身进入。
脚踩在积满灰尘和油污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空气不流通,那股甜腻气味在这里变得浓郁了一些,还混合着更清晰的机油、金属粉末,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酸臭味,像是化学试剂泄漏。
默的神经绷紧了。他的目光扫过黑暗,耳朵捕捉着任何细微的动静。他能感觉到,这巨大的空间里,不止他们几个活物。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冰冷而危险。
“分散检查,注意脚下和头顶。黑子,仔细闻,找气味最浓的点,或者新鲜痕迹。” 老杨低声命令,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激起轻微的回音。
默开始工作。他挣脱了老杨的牵引(在可控范围内),鼻子贴近地面,仔细分辨。气味痕迹很乱,有旧的,有新的,指向车间各个方向。他循着相对最新鲜的甜腻气味,慢慢向车间深处,一个被破烂帆布半遮着的区域移动。
周泽端着枪,紧跟在他侧后方,枪口随着他的移动方向缓缓转动。老杨和另一名队员在另外两个方向搜索。
靠近帆布区域,气味陡然浓烈起来!甜腻、酸涩、金属、塑料焦糊……还有新鲜的人类汗味和烟草味!就是这里!
默停下,压低身体,对着帆布方向,发出警告性的低吼。
几乎同时,帆布后面,传来一声轻微的、金属碰撞的“咔哒”声,以及一声极力压抑的、粗重的呼吸!
“有人!” 周泽低喝,枪口瞬间指向帆布缝隙!
“不许动!警察!” 老杨的厉喝在车间另一头响起。
哗啦!
帆布被猛地从里面扯开!一道黑影迅捷无比地扑了出来,不是人,是一条狗!一条体型壮硕、毛色灰白夹杂、左前腿微瘸的巨型斗犬!它张着血盆大口,直扑最前面的默!正是“短毛”?!
它的出现毫无征兆,速度快得惊人!眼中闪烁着狂暴和杀戮的红光,显然也被药物或特殊训练刺激过!
“黑子小心!” 周泽想开枪,但默和那狗距离太近,车间内障碍物又多,他怕误伤!
电光石火间,默根本没有时间思考!野兽的本能和无数次生死边缘锻炼出的反应接管了身体!他没有后退,反而在巨犬扑到面前的瞬间,猛地向侧面翻滚,险之又险地躲开了那足以咬断喉咙的一击!同时,他凝聚精神,将一股强烈的、混合着自身凶悍气息和警告的意念,如同无形的锥子,狠狠刺向巨犬的头脑:“滚开!”
短毛巨犬的扑击动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怒和困惑,似乎没料到这条看起来并不特别强壮的“同类”不仅躲开了,还敢“反抗”它的意志!但这凝滞只有一瞬,被激怒的它狂吼一声,调整方向,再次扑来!这次速度更快,势要将其撕碎!
“砰!”
枪声终于响起!是周泽抓住巨犬转向的瞬间,开了一枪!子弹擦着巨犬的背部皮毛飞过,打在后面的铁架上,溅起一溜火星!枪声在封闭空间内震耳欲聋!
巨犬吃痛,动作微微一滞。帆布后面传来惊慌的人声和跑动声!
“B组!A组!三号车间遭遇抵抗!有猛犬!请求支援!封锁所有出口!” 老杨一边对着耳麦急喊,一边和另一名队员举枪试图锁定在机床间灵活窜动的巨犬,但车间内杂物太多,巨犬速度太快,难以瞄准。
默趁机翻身站起,后背紧靠着一个坚固的金属工作台,剧烈喘息。左后腿旧伤处传来一阵刺痛,刚才的极限闪避牵动了它。他看着在昏暗光线和夜视仪幽绿视野中,如同鬼魅般移动、不断发出低沉威胁咆哮的短毛巨犬,心中寒意升腾。
这绝不是普通的看门狗。它的战斗方式、眼神、还有那种无视枪声的凶悍,都表明它经历过最残酷的厮杀训练,甚至可能……以杀为乐。
帆布后面,传来杂物被撞倒的声音和仓皇远去的脚步声,至少有两三个人在逃跑!
“追!” 老杨对周泽和另一名队员吼道,自己则持枪死死锁定试图干扰追击的短毛巨犬,“我拖住这畜生!你们去追人!小心其他狗!”
周泽一咬牙,和队友绕过工作区,朝着脚步声方向追去。
车间里,只剩下老杨、默,和那条堵在通道中央、喘着粗气、獠牙毕露的短毛巨犬。夜视仪的光晕下,它左前腿的旧伤让它站立姿势有些别扭,但那股百战余生的煞气,却比任何健全的猛犬都要骇人。
“黑子,” 老杨的声音异常冷静,枪口稳如磐石,“我吸引它注意,你找机会,攻击它受伤的左前腿关节,或者眼睛。不要硬拼,游斗,拖住它,等支援。”
默低吼一声,算是回应。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腿上的疼痛和心中的悸动,目光死死锁住对手。
短毛巨犬似乎听懂了他们的“战术”,眼中凶光更盛,它低伏身体,肌肉块块隆起,喉咙里发出沉闷如雷的咆哮,然后,后腿猛地蹬地,如同一辆失控的钢铁战车,再次狂猛扑来!这次,它的目标,是持枪的老杨!
战斗,在弥漫着铁锈与血腥味的废墟车间里,轰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