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后院仓库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羊奶粉和动物皮毛混合的气味。
博美犬——默在心里暂时叫它“小白”——蜷在纸箱边,一整夜都保持着警醒的姿势,只在天快亮时才实在撑不住,眼皮打架,脑袋一点一点。纸箱里,三只幼崽挤在一起,最瘦小的那只几乎不动弹,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另外两只稍好些,偶尔会发出细微的、幼猫般的哼唧。
灰影不知何时出去了,又回来,嘴里叼着半只还带着体温的小田鼠,扔在小白面前的旧衣服上。这是猫科动物表达接纳和分享的方式,虽然对一只宠物犬来说可能有点惊悚。
小白被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灰影,又看看田鼠,最后饥饿战胜了不适,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小口撕咬起来。它吃得很快,不时回头看看幼崽。
阿黄早就醒了,好奇地围着纸箱打转,被默用眼神制止,只好趴在不远处,眼巴巴地看着。墙角老鼠洞很安静,大老鼠一伙大概昨晚“加班”盯梢,这会儿在补觉。
周泽端着一盆温热的羊奶泡软的狗粮和一小碗清水进来,看到小白在吃田鼠,咧了咧嘴,没说什么,把食物放在旁边。“林医生交代的,多补充营养,才有奶水。幼崽怎么样了?”
默走过去,低头看了看纸箱。最弱的那只幼崽,身体已经有些发凉了。他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它,传递过去一丝微弱的暖意和“坚持”的意念,但收效甚微。生命在最初始阶段的流逝,往往冷酷而无声。
周泽也看到了,叹了口气,没多说,转身去前楼忙碌了。今天所里气氛依旧紧张,“獠牙”专案组的首次案情分析会就在上午。
默将属于自己的那份早餐,又拨了一小半给小白。它需要体力。小白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低头狼吞虎咽。
上午,老杨没有安排训练。默大部分时间趴在仓库门口,一边晒着太阳恢复精力,一边尝试着与小白建立更稳定的沟通渠道,同时也“倾听”着前楼隐约传来的、关于专案组的讨论片段。
“……护卫犬来源……地下斗狗场……走私宠物渠道……”
“……化学品流向……五金店、化工厂、废弃仓库……”
“……可能利用流浪动物作为运输工具或掩护……”
“……北区老厂房……监控薄弱……”
信息碎片飘来,拼凑出专案组目前的侦查方向。他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团伙可能利用动物,并且将目光投向了北区。
下午,林医生匆匆赶来复诊。她检查了幼崽,给最弱的那只做了保暖和刺激,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这只不行了,先天太弱,温度太低太久,救不回来了。这两只还有希望,但必须每隔两小时人工辅助喂一次奶,刺激排便,保暖。狗妈妈奶水还是不足。”
她教周泽和闻讯过来的食堂帮工阿姨如何用针管喂奶,如何按摩刺激。小白似乎明白了什么,看着林医生将它最小的孩子轻轻捧走,没有激烈反抗,只是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悲伤至极的呜咽,身体微微发抖。
默走过去,用身体轻轻靠了靠它,传递着无声的安慰。在这个世界,死亡是如此平常,无论是两条腿还是四条腿。但每一次失去,依旧会带来真实的痛楚。
小白的悲伤情绪持续了很久,但或许是求生的本能和对另外两个孩子的不舍,它最终还是振作起来,更加细心地舔舐和守护剩下的两只幼崽,也努力吃着周泽和默分给它的食物。
傍晚,灰影从外面回来,带来一个消息。
“疤脸的手下,今天中午在东边菜市场后巷,和另一小群狗打了一架,抢了半桶餐馆倒出来的泔水。疤脸没露面。但打架的时候,我听到它们叫骂,提到‘北边的瘸子’越来越过分,把手伸到东边来了。”
“北边的瘸子”?是指“短毛”吗?短毛的左前腿有点瘸。它的势力在向南、向东扩张?这和专案组怀疑的北区老厂房方向似乎吻合。
“还有,”灰影舔了舔爪子,“我回来的路上,路过西边河岸那片,远远看了一眼。水警的船还在,但少了。岸边拉着警戒带,但没什么两脚兽了。味道……那甜腻怪味淡了很多,但没散尽,好像渗到泥土和水里了。老鼠们说,它们晚上不敢再去那边了,觉得‘脏’。”
据点被端,但污染残留。那个团伙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用那个地方了。
夜里,周泽和老杨一起来到后院。老杨手里拿着个文件夹,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黑子,有个事跟你商量。”周泽蹲下,语气有些犹豫,“专案组那边,想借调你。”
借调?默抬起头。
“不是长期,是配合一次行动。”老杨接口,声音平稳,“根据现有线索,‘獠牙’团伙很可能在北区老工业园一带有一个隐蔽的仓库或加工点,用来存放、分装那些化学品和可能涉及的违禁品。那里地形复杂,废弃厂房多,流浪动物也多,常规侦查容易打草惊蛇。”
他打开文件夹,里面是几张放大的卫星地图和模糊的监控截图,指着其中一个区域:“我们计划明晚,派一个精干小组潜入外围侦察。想让你跟着,利用你的嗅觉,在安全距离外,确认那片区域是否有我们寻找的特定化学气味,以及……是否有受过训练的大型犬只活动痕迹。”
他看向默的眼睛:“这次任务风险比之前高。地点陌生,环境复杂,对方可能有武装,而且那些狗……你见识过了。去不去,你自己决定。你有拒绝的权利。”
去北区老工业园,短毛地盘边缘,疑似“獠牙”团伙的据点……风险不言而喻。但这也是深入核心、获取关键信息的机会。
默几乎没有犹豫。他需要知道对手在哪里,是什么。他需要为自己的“领地”和“伙伴”消除这个威胁。
他短促有力地叫了一声:“汪!”
去。
老杨似乎并不意外,点了点头:“好。明天白天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晚上出发前,我会给你看更详细的目标气味样本和区域地图。周泽会作为你的直接陪同和掩护。”
周泽用力拍了拍默的肩膀:“放心,黑子,我跟你一起!咱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等周泽和老杨离开,后院重归寂静。小白在隔间里守着幼崽,阿黄睡了。灰影跳上窗台,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又要去惹麻烦了?”它的意识传来,听不出情绪。
“麻烦已经在了。躲不过,就解决它。”默回应。
“随你。需要我做什么?”
“明天我们离开后,这里交给你。看好阿黄,还有小白它们。留意所里和周围的动静。如果有任何异常,比如陌生的狗或人靠近,可疑的气味,想办法通知我,或者制造动静引起前楼注意。”默交代。他不在的时候,后院需要一个镇得住场面的。
“知道了。”灰影应下,顿了顿,“小心点。北边……不太平。尤其是晚上。”
默走到水龙头边,喝了几口凉水,压下心中隐隐的躁动。他回到稻草垫趴下,闭上眼睛,却不是在睡觉。
他在脑海里反复“观看”老杨展示的那些模糊地图,记忆着地形轮廓。他回忆着“獠牙”护卫犬身上的气味,那种甜腻、酸涩、混合着斗犬腥臊和化学品残留的复杂信息。他模拟着在黑暗、陌生的废弃厂房环境中,如何保持警惕,如何分辨方向,如何第一时间发现危险并做出反应。
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危险,但却是第一次如此主动地、有计划地踏入一个已知的险地。
为了生存,也为了……更多的东西。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
前楼专案组的灯光还亮着,隐约传来压低的讨论声。
后院仓库里,博美小白在梦中轻轻抽噎,也许梦见了它失去的孩子。阿黄翻了个身,咂咂嘴。灰影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光。
默缓缓呼吸,调整着状态。
明天,他将再次伸出爪牙,不是为了觅食或争斗,而是为了撕开一片笼罩而来的黑暗。
月光被云层遮蔽,星光暗淡。
但有些微光,无需借助日月,自会在需要时,于最深的夜色中亮起。
哪怕,那光来自一双属于流浪狗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