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婶、赵芳和王老蔫,这三人此刻忍着剧痛和屈辱,在众人的哄笑和谩骂声中,捂着屁股,狼狈不堪地逃离了陆家小院。
至此,三人在红星大队的名声彻底臭了。
尤其是曾经不可一世的支书夫人桂婶。
还有孤傲清高的知青赵芳。
二人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此刻,死寂的支书大院里。
桂婶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坐在炕沿上,那双曾经精明势利的三角眼,此刻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的光。
赵芳缩在墙角,头发凌乱,那件军大衣上还残留着两天前在供销社被扔出来时沾染的污渍。
她手里死死攥着半个发硬的窝头,那是她这一整天的口粮。
“我不甘心……婶,我不甘心啊……”
赵芳的声音嘶哑,像是砂纸磨过铁锈,带着一股子渗人的寒意。
“陆江河现在成了典型,成了红人,全村人都捧着他。”
“咱们呢?成了过街老鼠!”
“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黑五类的贱货能过上好日子,我就得在这烂泥里发臭?”
“闭嘴!嚎丧呢?”
桂婶冷喝一声,声音虽然压得低,却透着一股子决绝的狠劲。
“哭有个屁用!”
“李苟胜那个废物进去了,你我也成了笑话。”
“在红星大队,咱们是斗不过陆江河了。”
“但只要我还没死绝,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不能让他陆江河好过!”
她一把抓住赵芳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
“赵知青,你收拾收拾,咱们这就进城。”
“进城?去找谁?咱们现在这样,谁还搭理咱们?”赵芳一脸惨然。
“去找李卫民!”
桂婶咬着牙,吐出这个名字。
“李卫民?那是谁?”
“那是我家老李的一个远房族亲,出了五服的。”
“听说他现在混得不错,在县革委会给大领导当秘书。”
桂婶深吸一口气,语气里却并没有多少底气,反而带着一种赌徒般的疯狂。
“虽然以前没啥来往,人家是大干部,未必看得上咱们这些穷亲戚。”
“但现在没法子了!就算是去跪,去求,去磕头,我也得去试一试!”
“这是咱们最后的一根稻草!死马当活马医吧!”
说完,桂婶领着赵芳,二人一路向着县城赶去。
北临县委大院,东楼侧门。
寒冬腊月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桂婶和赵芳已经在角落里蹲了整整四个钟头。
两人冻得脸色青紫,眉毛上结了一层白霜,缩在破棉袄里瑟瑟发抖,看起来就像两个刚从难民营逃出来的叫花子。
直到晚上九点多,大院的侧门才“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笔挺中山装、夹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他神情倨傲,那是常年在领导身边行走养出来的官威。
正是李卫民。
“卫民!卫民侄子!”
桂婶像是看见了活菩萨,顾不得腿早就冻麻了,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哎哟!”
李卫民被吓了一跳,眉头瞬间拧成了川字,下意识地往后躲,满脸的嫌弃和厌恶。
他借着路灯看清了眼前这个脏兮兮的疯婆子,想了半天才依稀记起这好像是乡下那个远房族叔的老婆。
“是你?桂婶?”
李卫民不耐烦的拍了拍手,像是要拍掉什么脏东西。
“这大半夜的,你在县委门口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要是让领导看见了,我还要不要工作了?”
桂婶虽然是亲戚,但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
他现在是郑副主任的大秘,眼界高了,最烦这种上门打秋风的。
“卫民啊!你可得救救你叔啊!咱们老李家让人给欺负绝了啊!”
桂婶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声泪俱下,那头磕得砰砰响。
“你叔让人给害进去了!家破人亡了啊!我们在村里活不下去了,这才来求你给条活路啊!”
李卫民冷眼看着,心里只有烦躁。
这种乡下为了几分地、几头猪打得头破血流的破事,他听都不想听。
“行了行了!这事儿归派出所管,归信访办管,你找我有什么用?”
李卫民推起车就要走,语气冰冷。
“我也很忙,没空管你们村里那点烂蒜皮的事儿。”
“赶紧走,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眼看李卫民要走,最后的希望要断绝。
跪在地上的桂婶急了,她猛地拽住李卫民的裤脚,撕心裂肺地喊道。
“卫民!不是一般的烂事啊!”
“那个叫陆江河的小畜生,他是仗着吴天明书记给撑腰!才把我们往死里整的啊!”
李卫民闻言,猛地停住了。
那双原本要迈出去的腿,硬生生收了回来。
他慢慢转过身,那双精明的小眼睛微微眯起,死死盯着桂婶,语气变得有些微妙。
“你刚才说什么?陆江河?吴天明?”
作为郑富贵的心腹,李卫民太清楚现在的局势了。
郑副主任和吴天明面和心不和,一直在找机会抓吴天明的辫子。
最近听说吴天明搞了个什么经济试点,还特批了个加工站,郑副主任私下里没少发牢骚,说这是乱弹琴。
如果是普通的村民纠纷,李卫民看都懒得看一眼。
但如果这事儿牵扯到了吴天明特批的那个红人……
李卫民的心思瞬间活络了起来。
这哪是穷亲戚上门?
这分明是送炮弹来了啊!
要是能帮老板把吴天明树立的这个典型给打倒,那老板上位了,自己岂不是也跟着鸡犬升天?
“起来说话。”
李卫民的态度瞬间变了,虽然还是没多少温度,但至少不再赶人了。
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去那边的胡同里。”
阴暗的胡同角落,寒风呼啸。
李卫民听完了桂婶哭诉的“血泪史”,当然,是被桂婶掐头去尾、颠倒黑白的版本。
在他眼里,陆江河是不是冤枉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是吴天明的人。
“你是说,这个陆江河搞了个加工站,还拉拢了一帮知青画画,做特供礼盒?”
李卫民推了推眼镜,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这时候,一直没敢吭声的赵芳,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鬣狗,突然往前凑了一步。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捡来的、被踩得有些变形的礼盒,双手递了上去。
“李秘书,我是知青赵芳。”
“您看,这就是他们画的东西。”
赵芳的声音颤抖,但条理却异常清晰,这是她一路上打了无数遍腹稿的投名状。
“您看看这画,雪底苍松。”
“这松树画得孤傲、冷清,旁边还是大雪压顶。”
“这陆江河的老婆沈清秋,那是黑五类子女,她父亲是反动学术权威。”
“她不画工农兵,不画红太阳,偏偏画这种旧社会文人骚客喜欢的残山剩水,这是什么居心?”
“她这是在借画喻志!是在暗示现在的环境恶劣!”
“是在怀念她过去的大小姐生活!是在向咱们无产阶级专政示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