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水河谷·傍晚军政会议
酉水河谷新开辟的晒盐场旁,一座由原木搭建的议事棚内,火把噼啪作响。
关岳盘腿坐在铺着兽皮的主位上,面前摊开一张由刘启绘制的武陵山区地形草图。关平、周仓、马良、刘启、阿朵等核心人员围坐一圈,神色各异。
“报——”一名斥候浑身湿透地冲进棚内,单膝跪地,“君侯,黑石滩缴获已清点完毕!粮食八百三十七石,盐五十二袋,驮马二十四匹,完好皮甲二十七副,环首刀四十柄。民夫四十七人,已由赵累司马安置在东寨。”
关岳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民夫情绪如何?”
斥候喘了口气:“大多惶恐,有几个哭喊着要回去,说家人还在东吴治下。赵司马正在安抚,按您吩咐,先让伙房给他们热粥。”
“知道了,下去换身干衣。”关岳点头,待斥候退出,他用一根削尖的木炭在地图上黑石滩位置画了个圈,“这一仗,打得好。但陆逊不是孙朗,吃一次亏,他会有十种法子找补回来。”
关平向前倾身,指着地图上沅水与酉水交汇处:“父亲,陆逊的水军主力仍在孱陵。黑石滩这条路断了,他必会加强其他支流的巡查。我们缴获虽丰,但通道可能只能用这一次。”
“一次就够了。”关羽将木炭搁下,拍了拍手上的黑灰,“通道的意义不在运多少粮,而在证明一件事——陆逊的‘锁’,锁不住我们。这消息传出去,比十次胜仗更能鼓舞人心。”
阿朵坐在关岳右手边,她今天穿了土家女子的对襟绣衣,但腰间仍佩着短刀。她伸手在地图上武陵山深处一点:“君侯,我阿爹派人传话,从野熊沟往南,还有三条猎道能通到零陵地界。都是悬崖陡壁,只有采药人和猎户知道。东吴的船,开不进去。”
刘启眼睛一亮:“若是如此,我们可继续派人乔装药商,与零陵蒋氏联络!蒋琬曾任荆州书佐,在零陵威望甚高。若能得他暗中相助……”
“不妥。”马良捋着胡须打断,他面色凝重,“子初(刘启字)想法虽好,但太过冒险。陆逊既用‘分’策,必已盯紧各郡士族。蒋公琰(蒋琬)若此时与我们有染,必招杀身之祸。”
棚内一时沉默。火把的光在每个人脸上跳跃。
关岳忽然笑了。他站起身,走到棚边,掀开兽皮帘子。傍晚的山风灌进来,带着河谷湿润的泥土气息和远处晒盐场飘来的淡淡咸味。河谷里,新归附的民夫们正围坐在几口大锅旁喝粥,士兵们把缴获的布匹摊开晾晒,几个土家孩子好奇地围着驮马打转。
“你们看,”关岳没有回头,声音在风里很清晰,“四十七个民夫,从东吴治下来。他们怕我们,哭,想家。可他们现在在喝我们的粥,穿我们分的衣裳。三天后呢?十天后呢?当他们发现,在这里干活能吃饱,家人若逃来也能分田,他们还会想回去吗?”
他转身,目光灼灼:“陆逊的‘分’,是要在我们和百姓之间、蛮汉之间、新兵老兵之间,挖出沟来。那我们就反着来——把沟填平,把墙拆了。”
刘启若有所思:“君侯的意思是……继续推进‘阳光策’?将新来的民夫也纳入识字班、百姓大会?”
“不止。”关岳走回座位,重新坐下,“季常刚才说得对,联络蒋琬太险。但我们可以换个法子——让蒋琬自己‘看见’我们。”
他手指在地图上零陵郡的位置敲了敲:“苏飞。”
“末将在!”
“你挑二十个精干弟兄,不要穿军服,扮作行商、猎户、采药人。任务不是见蒋琬,而是在零陵各县的茶棚、集市、渡口,做三件事。”关羽语速平缓,却字字清晰,“第一,散播我们在武陵分田、开盐井、‘约法三章’的事,要说得具体——哪家恶霸被惩处了,哪片荒地分给了谁,盐价多少。第二,搜集东吴在零陵的劣政——加了多少赋,征了多少丁,杀了哪些不服的士人。第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若有零陵百姓想投奔我们,指给他们来野熊沟的路。但要说清楚:山路险,会死人;来了要垦荒,要练民兵;我们是和吴军对着干的,被吴军抓住要掉脑袋。”
苏飞怔了怔:“君侯,这……若引来细作怎么办?”
“怕细作,就不要荆州了。”关岳说得干脆,“细作来了,看到的是我们怎么练兵、怎么分粮、怎么教百姓识字。他们回去禀报,陆逊听了,是会更怕,还是会更想快点剿灭我们?这本身也是一种‘分’——分他陆逊的心神,分他江东的兵力。”
周仓一拍大腿:“妙啊!咱们在零陵闹出动静,陆逊就得调兵去零陵!他在武陵的‘困’阵,自己就松了!”
“正是此理。”关岳看向马良,“季常,你文笔好。以我的名义,写一篇《告荆南士民书》。不写大道理,就写三件事:我们杀了哪些欺压百姓的东吴官吏,分了哪些田地,盐铁坊怎么让百姓入股分红。写好后,让苏飞和己潜入零陵的廖化的人抄散出去。”
马良拱手:“良领命。只是……君侯,陆逊若被激怒,大举进山清剿,我们兵力恐难硬抗。”
关岳笑了,那笑容里有种近乎冷酷的清醒:“他不会。至少现在不会。吕蒙要的是速胜,陆逊要的是稳妥。油江口和黑石滩丢了粮,吕蒙会催战,陆逊反而会更谨慎——因为他现在知道,山里不只有三万丧家之兵,还有‘活过来的山河’。他越是聪明,就越不敢贸然进来。”
他站起身,走到棚中央,火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所以接下来一个月,我们要做三件事。第一,继续练兵——关平,你的‘讲武堂’扩招,各寨民兵队长轮流来学,教材就是黑石滩这一仗怎么打的。第二,生产——盐要增产,铁要炼更多,秋粮快熟了,组织百姓抢收,颗粒归仓。第三……”
他看向棚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声音低沉下去:“把那四十七个民夫,变成我们自己人。这事国安王甫字主抓。让他们参与修路、垦荒,工分和我们的兵一样算。有家人的,问清住处,承诺将来若打回去,优先分田。有识字的,请到识字班当先生。有怨气的,开‘诉苦会’,让他们当众说东吴怎么欺压他们。”
王甫肃然:“甫领命。只是……若真有细作混在其中?”
“那就更好了。”关岳山转身,目光如刀,“让他看,让他听,让他把我们怎么对待百姓、怎么训练士兵、怎么分配物资,看得清清楚楚。然后……”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放他回去报信。我要陆逊知道,他面对的,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
议事结束,众人鱼贯而出。关岳单独留下了刘启和马良。
“季常(马良字),”关岳从怀里掏出一卷粗糙的纸,那是用树皮和破布浆制的,“你看看这个。”
马良展开,就着火光细读。纸上是用炭笔写的条例,字迹刚劲潦草,但条理清晰——《武陵临时政务会组织章程》《民兵选拔与训练条例》《公田分配与税收暂行办法》。
“这……”马良越看越惊,“君侯,这章程里写‘政务会决议需过半数代表通过’,‘民兵自选队长’,‘税收取十五税一’……这,这近乎……”
“近乎‘古之圣王之法’,是吗?”关岳接过话头,“但不够。我要的,不是一套好看的条文,而是一个能运转的机器。季常,你是荆州名士,熟悉典章制度。你帮我做件事——把这些条文,细化。怎么选代表?怎么开会?怎么收税?怎么断案?写得越细越好。”
马良深吸一口气:“君侯,您这是要……在武陵山中,立一国乎?”
“国?”关岳摇头,目光穿过棚帘,望向河谷中星星点点的篝火,“不。我要建的,是一颗种子。一颗能让百姓知道‘原来日子可以这样过’的种子。这颗种子现在埋在武陵山里,将来,要撒到荆州,撒到益州,撒到天下。”
他看向刘启:“刘主簿,你带来的《荆州士族名录》,继续研究得如何了?”
刘启连忙躬身:“启禀君侯,已初步整理。名录中共有大小士族一百二十七家,其中与东吴有血仇或利益冲突者,约四十三家。属下按地域、势力、态度做了标注。”
“好。”关岳点头,“这四十三家,暂时不要接触。但把他们家族中不得志的子弟、被排挤的旁支、有才学却无出路的寒士,名单列出来。让人给廖化传信,在散布消息时,特意提一句——武陵山中,不问出身,只问才德。”
刘启眼睛一亮:“君侯是要……从根子上,分化士族?”
“不是分化,是提供选择。”关岳纠正道,“愿意跟着孙权盘剥百姓的,继续跟着。但那些心中有愧、胸中有志的,我们给他一条新路。这条路窄,险,但路的那头,是‘为百姓服务’五个字。”
马良沉默良久,忽然撩衣跪倒:“君侯!马良不才,愿竭犬马之劳,助君侯成此大业!此非为一姓之兴衰,实为天下开一新局!”
关岳扶起他,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路还长。先写好章程,教好百姓。让每一个来武陵山的人,都看清我们要建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