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按照王干炬穿越前政府机关的习惯。
修堤治河这种大事,必然要先成立一个“江堤修固工程指挥部”,下设综合协调组、技术指导组、物料保障组、安全监督组、财务审计组等若干专班。
然后出台一份红头文件——《江宁县关于坚决打赢修固江堤“突击战”、打好疏浚漕运“攻坚战”的工作方案》,文件里得写上“提高政治站位,强化责任担当”“坚持问题导向,聚焦薄弱环节”“健全工作机制,形成工作合力”之类的话。
王干炬倒是没有让人写这么个方案,他让人修了一下龙王爷的庙,直接住在了工地上。
用他的话说:“眼看就是年节,凭什么百姓得在江边筑堤,我却在城内过潇洒日子,虽暂时不得‘与民同乐’,但‘与民共苦’本官还是做得到。”
眼看就到了年三十,中午,龙王庙工地搭起了十多口大锅,王干炬从自己的腰包,掏出了一笔银子采买鸡鸭鱼肉,又向清江楼借来了大厨,给干活的民夫整治了一顿答谢的席面。
时间再紧迫,明天是正月初一,王干炬不至于抢这么几天的时间,他一早就宣布了,放假三天,今晚工地上的青壮都来吃年夜饭,他要与民同乐。
本来,王干炬向清江楼借人是打算付钱的,但是那佟掌柜一听王干炬的目的,便把手一挥,把整个清江楼厨房的厨子全部免费借给了王干炬。
王福在付钱的时候,手都在哆嗦。江宁知县一年的俸禄,加上各类补贴,不过白银四十五两,虽然无论是前身还是现在的王干炬,都不是什么生活奢靡的人,当然,以这个俸禄,也奢靡不起来。但是为官两年多,也不过攒下了五十余两银子,这回倒是一口气全花完了。
要不是赴任前,从老家也带了些银子,接下来,王干炬和王福这对主仆就要喝西北风了。
可惜,有人不让王干炬按照计划“与民同乐”。
工地上的年夜饭刚开始,周坤派来的快班的班头老邢,也就是民间俗称的捕头,来工地上找到王干炬,说有人报官,在秦淮河捞出了一具赤裸的女尸。
十里秦淮不仅是江宁县的内河,更是其精华所在,在这个地方,发现一具女尸,还是赤着身子被人从河里捞上来,王干炬都不用想,丁敏一定会就此发难,甚至直接把案子索过去,再给自己安一个治下不靖、玩忽职守的罪名。
得亏周坤没那么愚钝,又守着规矩在县衙值守,要是拖到明天,说不定都要传到高老师耳朵里。王干炬一路上又是恼怒,又是庆幸。
周坤已经在城门处等着王干炬了。
“闲话少叙,具体什么情况?”
“报官的是个货郎,”周坤上了王干炬的马车,开始介绍情况,“他今晚与浑家吵了一架,就到秦淮河垂钓。”
“起初,他还以为钓上来一条大鱼,结果竟然是一具女尸,给他吓得够呛,鱼竿都顾不上,连滚带爬到县衙报官。”
那话说得不错,钓鱼佬除了鱼,什么都能钓上来。
“我已派仵作验尸,报官的那个货郎,也暂时关在了典史厅。此人发现尸身之时,天色已经昏暗,应该再无其他人看到。”
“好!”王干炬在心里为周坤的应对喝了一声彩。
如果是这样,那丁敏的责难应该没那么快落到他头上,破案的时间一下子从容了不少。
仵作还在验尸,王干炬也没接触过法医方面的知识,也就没去添乱。毕竟,他除了记得有位法医祖师爷宋慈写了本《洗冤录》以及当年电视剧里,有个与宋慈相爱相杀的反派,不记得是刁光斗还是刁德一,就再不记得别的什么了。
报官的货郎虽然被关在县衙有些惶然,但毕竟人不是他杀的,等王干炬走进典史厅,这位贺姓货郎的脸色看起来已经平静多了。
“大老爷,人不是我杀的。”
这货郎看见王干炬走进来,十分干脆地跪倒在地喊冤。
“没人说是你杀的,”王干炬瞥了一眼这货郎,坐到主位上,问到,“将事情经过,细细说来。”
王干炬之所以这么容易排除了货郎的嫌疑,只不过基于自己的认知,在这个年代,如果是货郎杀的人,只要把人绑上重物,往河里一扔,谁知道是他干的呢?怎么会大费周章来报官,平白让自己出现在官府的视线里。
“大老爷明察秋毫!”货郎先是拍了一记马屁,然后开始竹筒倒豆子:“今夜我因为桌上无肉,说了浑家几句,她却说近几日县内肉价太高,我一年也没挣几个钱,不配吃肉。”
王干炬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现在不比后世,屠夫准备的肉是有限的,他让王福大肆采买,倒是害得小民吃不起肉了。
“莫要扯这些!”王干炬说:“就说如何发现的尸身,捞上来的时候,尸身情况如何?”
“回大老爷的话,”货郎说,“我与浑家吵了几句后,就拿着鱼竿到大报恩寺那垂钓,想着肉吃不上,钓一条鱼回家烹制了,好歹是年节。”
“起初,我还以为是条大鱼,结果,居然是个女人的尸身。她浑身赤裸,就脚踝上系着一根红绳,也没见着伤痕,许是哪个花船上的妓子掉河里溺死的。”
听到这,王干炬心里觉得有点奇怪了,问道:“嗯?你怎么知道她是花船上的妓子?”
周坤轻咳一声,凑到王干炬耳边,解释道:“因为那条红绳,风尘女子习惯在身上系这么一根红绳或者丝带,算是他们最后一点体面,以示自己不是一丝不挂。”
果然,货郎也是因为那根红绳才做出这个判断的。
王干炬点点头,然后奇怪地看着周坤,小声问道:“周典史,依大乾律,官员不得狎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
周坤难得红了脸,小声说:“下官未入仕时,少不经事,随家中堂兄去过几次秦淮河。”
看周坤的样子,王干炬才不信他只是跟着家里堂兄去过几次。
虽然这两位都觉得女子是一位风尘女子,但是王干炬却没急着给对方打上这个标签,谁能保证这根红绳不是凶手给女子系上去,来干扰破案思路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