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爷那混合着得意、残忍与无尽嘲讽的话语,如同淬了冰的钢丝,尚在阴冷祠堂那凝滞的空气中尖锐地摩擦、回荡,未及完全钻入众人的耳膜深处,更为骇人的异变已毫无征兆地、狂暴地降临!
并非预料之中的刀剑相向、血肉搏杀,而是一种更为诡谲、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维度转换。祠堂内那本就摇曳不定、将众人身影拉得忽长忽短的昏黄烛光,如同被一只来自幽冥的无形巨手瞬间攫住、掐灭,彻底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泼洒而下,淹没了所有的视觉。但这绝对的黑暗仅仅持续了心跳漏拍的一瞬,紧接着,无数道冰冷、光滑、反射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如同磷火鬼焰般幽绿微光的镜面,如同地狱深处疯狂滋生的水晶毒蕈,又如同宇宙褶皱被强行撕开后裸露出的奇异肌理,自四面八方、上下左右、乃至意识感知的每一个缝隙,疯狂地涌现、延伸、交错、拼接!
脚下的青砖地面瞬间失去了坚实触感,化作光滑如镜、深不见底的冰冷平面,倒映出众人惊骇失色的面容。头顶上那原本雕刻着祥云仙鹤的沉重梁椽,被一片扭曲蠕动的、如同万花筒般的镜像天花板所取代,光怪陆离,令人晕眩。四周的朱漆立柱、雕花隔扇、乃至那些承载着王氏一族沉重历史的黑沉牌位,都在刹那间被无数面角度刁钻诡异、大小参差不齐的镜子所覆盖、吞噬、替代。仅仅是一个呼吸转换的工夫,周绾君等人便骇然发觉,他们已不在那座充斥着香火与陈旧木头气息的王府祠堂,而是身陷于一个完全由冰冷镜面构成的、无限延伸、无限反射、彻底迷失方向的诡异迷宫之中!
镜界回廊!
这是一个由亿万万镜面构成的、没有起点、亦无终点的思维与空间囚笼。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冰冷光滑、毫无温度的平面,倒映出无数个自己、无数个同伴的身影,那些倒影层层叠叠,向前后左右上下六个方向无限复制、延伸,构成了一幅足以让最坚韧心智也为之崩溃的、令人头晕目眩、恶心欲呕的恐怖几何图景。脚步声在无数镜面之间碰撞、折射、叠加,形成杂乱无章、来源莫辨的混沌回音,仿佛有千军万马在身旁奔腾,却又无法判断任何一声脚步的真正源头。空气变得冰冷而粘滞,带着镜界特有的那种扭曲感官、混淆虚实、剥离温度的诡异属性,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冰冷的金属碎屑。
“小心!是高等镜域陷阱——千幻迷宫!”顾青瓷的声音在无数重叠回音的干扰下,变得扭曲失真,他迅速双手结出一个清心明性的法印,试图稳定自身及周围人的心神。然而,周围的镜面立刻忠实地扭曲、复制了他的动作,投射出数十个手势各异、表情或惊恐或狞笑的“顾青瓷”,仿佛有无数个幽灵般的他在同时施法,反而加剧了空间的混乱感。
“他娘的!这到底是什么鬼蜮伎俩!”铁昆仑须发皆张,怒吼一声,古铜色的脸庞因怒意而涨红,手中那柄流淌着淡金色破邪光晕的奇异短刃骤然金芒暴涨,如同小型太阳,他猛地一个踏步,挥刃狠狠劈向身旁一面最为巨大的镜子,试图以力破巧,强行斩开一条生路。然而,锋锐无匹的刃芒斩在光洁如水的镜面上,却只激起一圈圈涟漪般扩散的幽暗波纹,镜面本身丝毫无损,反而将那道凝聚了他刚猛内力的金芒,连同他全力劈砍的狂暴姿态,折射、散射向四面八方无数个角度!数道折射的金芒擦着冬梅的衣角掠过,将她身旁一面镜子击出蛛网般的裂痕,险些将她本人也卷入这无差别的攻击之中。冬梅吓得惊呼一声,踉跄着向后倒退,纤薄的背脊重重撞在另一面冰冷坚硬的镜子上,镜中立刻映出她惊恐万状、脸色惨白、并且无限重复到视野尽头的绝望身影。
周绾君强迫自己从那瞬间的空间转换与视觉冲击中挣脱出来,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中弥漫开一丝腥甜,那刺痛感让她混乱的思绪为之一清。她深吸一口那冰冷的、带着金属锈蚀和古老尘埃味道的空气,冰冷的刺痛感由喉入肺,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她紧紧握住袖中那枚镶嵌着破镜石的胸针,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同时全力运转体内那已然与她意志初步融合的镜心之力,如同张开无形的蛛网,试图感知这个诡异空间的能量流动节点与结构上的薄弱破绽。然而,这个镜界回廊仿佛拥有某种邪恶的生命意志,她的感知力如同泥牛入海,被无数扭曲的镜像、混乱的能量波动以及无处不在的精神低语所干扰、分散、吞噬,难以捕捉到任何稳定而真实的核心脉络。
“不要轻举妄动!”周绾君高声提醒,她的声音在复杂多变的镜廊中反复折射、碰撞,变得有些怪异,仿佛有无数个她在同时开口,“这些镜子不仅能反射光线,更能扭曲和反弹我们的力量!聚拢在一起,背靠背,千万不要走散!”
然而,她的提醒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这个镜界回廊最阴险可怕之处,远非其物理上的坚固难摧,而是它对闯入者内心世界那无孔不入的侵蚀、挖掘与残忍玩弄!
就在周绾君话音刚落的瞬间,她正前方的一面等人高镜子里,原本属于她自己的、带着惊惶与决绝的倒影,忽然开始发生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变。那倒影的面容迅速失去血色,变得浮肿惨白,如同在水中浸泡多时,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开,渗出暗红发黑的血迹,一双原本灵动的眼眸变得空洞无神,充满了死寂的怨气——正是她生父周明远遭人陷害、惨死镜坊之后那凄厉的模样!“绾君……我死得好惨啊……阴冷……黑暗……无处不在的镜子……你为什么还不替我报仇……你忘了为父的血海深仇了吗……”那倒影发出凄厉得如同指甲刮擦琉璃般的哀嚎,伸出肿胀变形、指甲青紫的手臂,疯狂地抓挠着镜面,似乎下一瞬就要突破那层脆弱的界限,将她也拖入那无尽的冰冷与黑暗之中。
周绾君心脏猛地一缩,如同被一只冰冷铁手狠狠攥住,几乎窒息。尽管理智在疯狂叫嚣这只是幻象,是镜魇窥探她内心后精心编织的毒饵,但那栩栩如生、细节饱满到令人发指的景象,以及那声音中蕴含的、深入骨髓的悲痛与绝望,依旧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击着她的心防,让她心神剧震,眼眶瞬间泛红,几乎要沦陷进那无边的愧疚与悲伤的漩涡。
“小姐!小心你左边!”冬梅带着哭腔的惊叫从侧后方传来。周绾君猛地甩头,强行将目光从那可怖的幻象上撕开,转向冬梅的方向。只见冬梅正对着另一面菱花镜瑟瑟发抖,镜中映出的并非冬梅自己那张圆润娇俏的脸庞,而是灵芝投水自尽后、被泡得肿胀发白、五官扭曲变形、双目圆瞪空洞的尸体,那尸体正隔着镜面,用一种充满湿冷怨毒的目光,无声地、死死地凝视着她,仿佛在质问为何不救她,为何让她含冤而死。
几乎是同一时刻,不远处传来周婉清一声压抑不住的、充满了痛苦与恐惧的尖叫。周绾君循声望去,心脏再次沉了下去。只见周婉清被几面刻意移动、形成合围之势的镜子困在了一个狭小的三角区域内,镜中反复映照、折射出的,是她姐姐周婉玉七窍流血、面容狰狞、厉声尖啸着质问她的恐怖景象:“婉清!我的好妹妹!你为何还不动手!为何还让那妖妇苟活于世!你是不是怕了!你是不是贪恋这王府的富贵,忘了我的血海深仇!你忘了我是怎么被她们一点点毒害,怎么在痛苦和疯狂中死去的吗?!”
“不……阿姐……我没有……我没有忘!我无时无刻不想着为你报仇!”周婉清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深深陷入发丝,涕泪横流,精神显然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原本姣好的面容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几乎处于崩溃的边缘,“可我……我找不到机会……我做不到……”
就连经验最为丰富、心志堪称坚毅的铁昆仑和顾青瓷,也未能在这针对心灵的恶毒攻击下完全幸免。铁昆仑面对的镜中,出现了无数个曾经被他亲手斩杀、或形态狰狞、或怨气冲天的镜魅邪物,它们如同从地狱最底层爬出的复仇恶鬼,发出无声的狞笑,汇聚成黑色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从镜中汹涌扑出,要将他撕碎吞噬。而顾青瓷则看到了师门中那位他最敬重的长老,正用一种极其失望、甚至带着怜悯的眼神望着他,仿佛在责怪他学艺不精,办事不力,才导致今日陷入如此绝境;更有一些深埋在他心底、关乎过往抉择的隐秘憾事与愧疚,被镜面无情地挖掘、放大,化作丝丝缕缕的黑气,缠绕着他的心神。
镜界回廊,正在精准而恶毒地挖掘、放大每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愧疚、遗憾与执念!它就像一面无比诚实的、却充满恶意的魔镜,照见的并非皮囊,而是灵魂深处最不堪直视的阴影。
“稳住心神!抱元守一!这些都是镜魇窥探你们内心后制造的精神幻象!并非真实!切勿被其迷惑,自乱阵脚!”顾青瓷强忍着脑海中翻腾不休的杂念与那如同针扎般的精神刺痛,大声喝道,声音因竭力维持清醒而微微颤抖。他双手再次结印,一道更为明亮的、蕴含着清心净性力量的符箓光华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如同在污浊的泥潭中投入一颗明矾,试图驱散这无形的精神污染。符光所过之处,那些张牙舞爪的恐怖幻象果然扭曲、淡化、消散了一些,众人顿觉压力一轻。然而,这清净仅仅维持了不到三息,更多的、更为诡异离奇、更贴近个人内心隐秘伤疤的幻象,又如同附骨之疽般,从周围其他镜面中争先恐后地滋生、涌现出来,仿佛无穷无尽,永无休止。
更糟糕的情况紧随而至。随着幻象的不断冲击和镜面那看似毫无规律、实则暗藏玄机的微妙移动与组合,原本勉强聚拢在一起的几人,被这些拥有生命的镜壁悄无声息地、却又无可抗拒地分隔开来。镜面如同拥有智慧的巨大魔方,在寂静中旋转、移动,形成一个个独立的、封闭的、充斥着个人专属噩梦的小小囚笼。
“冬梅!顾大哥!铁捕头!婉清姨娘!”周绾君焦急地呼喊,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恐慌。但她的声音在这结构复杂多变、如同巨大共鸣箱般的镜廊中穿梭、折射、衰减,变得支离破碎,模糊不清,根本无法有效传递到同伴耳中。她只能透过某些镜面偶然交错形成的反射角度,隐约捕捉到其他人正在各自的困境中苦苦挣扎、或怒吼、或哀鸣的模糊身影,那景象更添绝望。
必须尽快破局!否则,根本不需要镜魇亲自出手,他们就会在这无尽回廊中被自己内心滋生出的心魔耗尽所有心力,精神崩溃,甚至可能在幻象的驱使下自相残杀!
周绾君强迫自己再次闭上双眼,用力之猛使得眼前甚至冒出了点点金星。她不能再去看那些扰乱心智、动摇意志的恐怖倒影。她将全部的精神力高度集中,如同抽丝剥茧般,沉入内心那片刚刚经历过风暴、尚且波澜未平的意识之海,尝试与那个与她命运诡谲交织、此刻或许是唯一破局希望的存在进行沟通。
“周影!”她在意念的层面疾呼,如同在黑暗的旷野中点燃烽火,“你能感知到这个回廊的真实结构吗?它的能量核心在哪里?出口……出口究竟在何方?”
意识深处,周影的回应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与虚弱,仿佛维持自身存在也已耗费了她巨大的力量,但她的意念却依旧清晰,如同冰层下流动的暗河:“此乃镜魇以本源之力构筑的‘千幻镜域’,它以闯入者的心念情绪为燃料,以无数镜面为囚笼骨架,困人于虚实之间。其核心……并非一个固定的出口或实体……而是维持这片领域运转的、如同人体经脉般的……能量流动‘缝隙’。镜魇的力量庞大,但分散维系如此庞大的领域,其力量流转不可能完美无瑕,必然存在细微的、如同溪流汇入江河般的能量脉络。找到那最微弱、最不易被察觉、仿佛即将断流的轨迹,顺着它逆流而上,或者……找到它流转不畅的节点,或许……就是一线生机所在。”
能量流动的缝隙……脉络……
周绾君心中蓦然一动,仿佛黑暗中划过了一道微弱的闪电。她想起了顾青瓷曾经在教导她镜心术时,提到过的一种近乎于“道”的至高运用法门——并非以蛮力强行冲破镜面,而是以心映镜,物我两忘,如同静水观鱼,不投石,不搅波,方能窥见水下世界的真实脉络与那稍纵即逝的间隙。
她再次深深地吸气,呼气,这一次,她彻底放空了所有纷乱的思绪,不再试图去对抗、去分析那些不断涌现的恐怖幻象,也不再刻意地、焦躁地去寻找所谓的“出口”。她将自己的镜心之力,如同最轻柔的月光,最细腻的蛛丝般,极其细微地、均匀地、不带任何侵略性地铺散开去,不去触碰、不去刺激那些躁动混乱的镜域能量,而是如同一个绝对冷静、绝对客观的旁观者,去感受、去聆听这整个镜界回廊那庞大而精密的、如同某种活物般的“呼吸”与“脉搏”。
刹那间,无数嘈杂的、充满了恶意与负面情绪的意念如同浑浊的滔天洪水,更加猛烈地冲击着她的感知边缘,那些由每个人内心恐惧和执念具象化而成的幻象依旧在她周围张牙舞爪,发出各种凄厉的嚎叫与诱惑的低语。冰冷的镜面紧贴着她的皮肤,传递来深入骨髓的寒意。但她紧守灵台最后一点清明,如同暴风雨中屹立不倒的礁石,任由浪潮拍打,我自岿然不动。所有的感官向内收敛,只余下对能量流动那最本源的感知。
渐渐地,在那一片混沌、喧嚣与扭曲的能量场中,她开始捕捉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如同发丝般纤细的、蜿蜒流动的轨迹。这些能量轨迹并非静止不动,而是在无数镜面构成的复杂迷宫中,以一种玄奥难言的规律缓缓地流淌、循环、交汇,如同人体的血液循环系统,维持着这个庞大迷宫的生机与运转。大部分的能量轨迹都强劲、稳定而明亮,如同主干河流,代表着镜魇力量的核心控制与支配。但其中,有那么一丝丝、若有若无的、色泽黯淡、仿佛随时可能被主流吞噬或自行断流的细微能量线,显得格外微弱,它们如同狡猾的溪流,穿行在那些强大能量流的缝隙与阴影之中,如同参天大树茂密根系间那些最不起眼的、负责汲取边缘养分的毛细根须。
就是那里!那些微弱到几乎忽略不计的能量缝隙,就是这铜墙铁壁般的镜域中,唯一可能存在的“破绽”!
周绾君猛地睁开双眼,眸中之前因幻象而产生的些许迷茫与恐惧已被彻底洗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虚妄后的湛然精光与无比坚定的意志。她瞬间锁定了距离她最近、也最为微弱的一条能量缝隙,它正如同濒死的蚯蚓,在她左侧一面看似毫无异常的镜面下方缓缓蠕动。
“跟我来!”她低喝一声,不再理会身旁镜中那个依旧在哀嚎抓挠的“父亲”幻象,也不再顾及脚下镜面倒映出的无尽深渊,凭借着对那丝能量缝隙的绝对信任,毫不犹豫地向着那面看似坚固无比、绝无通路的镜面墙壁,毅然迈出了脚步!
奇妙而令人震撼的事情发生了。她的身体并未如预想般撞上坚硬冰冷的镜面,而是如同水滴融入大海,如同光影穿过琉璃,悄无声息地、毫无阻滞地穿透了过去!那面镜子在她纤细的身影完全没入之后,镜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荡漾起一圈细微而迅速的涟漪,随即又恢复了死寂般的平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她成功了!她找到了在这看似绝对封闭的千幻镜域中自由穿行的方法!
依靠着这种对能量缝隙超乎常人的敏锐感知与绝对信任,周绾君开始在这无尽延伸、光怪陆离的镜廊中快速而灵巧地移动。她的身影时而没入左侧的镜壁,时而从头顶的镜面穿出,时而又踏过脚下的“深渊”,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她本身就是这镜域的一部分。她首先找到了离她最近的、几乎被灵芝溺死幻象吞噬了心智的冬梅。冬梅蜷缩在角落,眼神涣散,浑身颤抖,口中无意识地念叨着“对不起”。周绾君心中一痛,上前一把紧紧抓住她冰凉的手腕,将一股精纯平和的镜心之力渡了过去,同时在她耳边低喝道:“冬梅!看着我!看着我!那是假的!灵芝的死与你无关!看着我!”
蕴含着镇定心神力量的清冷声音,如同带着融雪温度的山泉,醍醐灌顶般涌入冬梅混乱的脑海。冬梅浑身剧烈地一颤,茫然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看到周绾君那坚定而清澈、充满了不容置疑力量的眼神,再僵硬地转头看向镜中,那灵芝肿胀恐怖的幻象果然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开始变得模糊、扭曲、最终消散无形。“小姐……小姐……”冬梅劫后余生般哽咽着,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死死反握住周绾君温暖的手,仿佛那是她与真实世界唯一的联系。
周绾君紧紧拉着冬梅的手,给予她无声的安慰与支持,继续循着感知中另一条微弱的能量缝隙穿梭。很快,她们在一条镜廊的死胡同里,找到了几乎被愧疚感和姐姐的厉声质问彻底压垮的周婉清。此刻的周婉清状若疯魔,发髻散乱,华美的衣裙被自己扯得凌乱不堪,正用头一下下撞击着镜面,哭喊着:“阿姐……我对不起你……我没用……”周绾君心中叹息,却知此刻不是心软之时。她上前,并非温言安慰,而是以蕴含着镜心之力与一丝凌厉的精神冲击,直接呵斥道:“周婉清!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姐姐若在天有灵,她想看到的是你这副懦弱等死的模样吗?她想看到的是你为她报仇雪恨!拿起你的恨意!它比你无用的眼泪更有力量!”
这如同当头棒喝的话语,如同尖锥,狠狠刺入周婉清被愧疚淹没的心防,与她内心深处那从未熄灭的复仇火焰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周婉清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周绾君,那眼神先是茫然,随即是剧烈的挣扎,最终,那几乎被幻象磨灭的恨意与狠厉,如同野火般重新在她眼中熊熊燃烧起来,甚至比以往更加炽烈、更加疯狂!她不再去看镜中那喋喋不休的姐姐幻象,猛地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痕与污迹,尽管脸色依旧惨白如鬼,但眼神却重新聚焦,充满了毁灭一切的决绝。“走!”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周绾君知道她已经暂时挣脱了幻象的束缚,不再多言,拉着冬梅,示意周婉清跟上,继续寻找下一位同伴。凭借着对能量流动的精准把握,她们又找到了正在与无数幻象镜魅进行着仿佛永无止境苦战的铁昆仑。铁昆仑虽然勇猛无匹,刀法刚猛凌厉,每一道金芒都能斩灭数道幻影,但面对这杀之不尽、愈战愈多的幻影潮水,他的体力与精神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消耗,古铜色的皮肤上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周绾君指引他凝神静气,暂时放弃无谓的砍杀,去“看”那些幻象背后真实的能量轨迹。铁昆仑初时不解,但凭着对周绾君的信任以及对战斗的本能直觉,他很快领悟了其中的关窍。三人合力,周绾君以镜心术干扰能量流,铁昆仑以刚猛刀气斩断几条主要的幻象能量供给线,终于将他从那令人绝望的、无尽的车轮战中解救出来。铁昆仑拄着刀,大口喘息着,看向周绾君的目光中充满了惊异与感激。
然而,当他们稍作喘息,试图循着能量感应去寻找顾青瓷时,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麻烦。顾青瓷所在区域的能量流动异常地混乱、狂暴而强大,无数条粗壮的能量流如同扭曲的巨蟒般纠缠在一起,形成了强大的能量漩涡,显然镜魇察觉到了顾青瓷的威胁,刻意加强了对他的针对与封锁。就在周绾君凝神静气,将全部感知力集中,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般,试图从那片狂暴的能量乱流中,找到一条通往顾青瓷位置的、哪怕最细微缝隙时,异变再生!
“嗡——!”
数面原本平静的镜子突然毫无征兆地同时爆发出强烈刺目的漆黑光芒,那光芒并非照亮,而是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这些镜面如同拥有生命的黑色墙壁般,迅疾无比地移动、合拢,带着轰隆的闷响,瞬间将刚刚汇合、尚未来得及庆幸的四人再次强行分隔开来!与此同时,一道周身笼罩在浓郁得如同实质的墨色雾气中、面容与五姨太柳氏一般无二、但一双眼睛却彻底化为两个深不见底、旋转着黑色漩涡的镜像,带着数十个形态更加扭曲、肢体如同融化蜡像般不断滴落粘稠黑色液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污秽与堕落气息的“影秽”,从合拢的镜面阴影中缓缓步出,如同从地狱裂缝中爬出的先锋军,彻底堵死了他们前进的道路,也隔断了他们与顾青瓷之间的联系。
是镜魇操控下的、柳氏的镜像!它果然早已被镜魇侵蚀、控制,彻底沦为了镜魇的傀儡!
“小心!这些影秽身上的黑液能污染心神,侵蚀法器!”铁昆仑经验最为丰富,立刻出声警告,声音凝重,他强提一口真气,手中短刃再次爆发出灼目的金芒,如同守护神般,横刃挡在周绾君、冬梅和周婉清身前,那煌煌正气暂时逼退了影秽们试探性的靠近。
周婉清眼中恨意与杀机几乎要溢出来,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不管不顾地就要催动那点微薄的法力冲上去与那镜像拼命,却被周绾君死死拉住手腕:“别冲动!那是陷阱!它就是想激怒我们,让我们自投罗网!”
就在这剑拔弩张、形势危急的关头,另一侧原本严丝合缝的镜壁,忽然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地荡漾起来!紧接着,真正的五姨太柳氏(本体)竟颇为狼狈地、踉跄着从镜中跌撞而出!她此刻的模样与平日那个娇媚风流的五姨太判若两人,脸色苍白如金纸,嘴角挂着一缕殷红的血迹,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那身石榴红的华丽衣裙上也沾染了不少污渍和破损,显然刚才在另一处经历了极其激烈凶险的战斗。她甫一现身,目光立刻锁定了那个被黑气控制的、与自己面容一般无二的镜像,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痛楚、愤怒与最终决绝的复杂神色。
“它的核心弱点在左胸心脏位置!那里有镜魇亲手种下的、如同黑色蛛网般的控制烙印!”柳氏(本体)急促地、声音带着嘶哑对周绾君等人喊道,同时双手快速结印,指尖再次跃动起那幽冷而危险的蓝紫色光芒,毫不迟疑地攻向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镜像,“我来拖住它和这些影秽!你们快想办法去找顾青瓷!找到这镜界回廊的真正出口!快走!”
“你……”周绾君看着她苍白而决绝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疑惑,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敬佩。这位身份神秘的镜像猎人,在此刻选择了最壮烈的道路。
“快走!别让我白白牺牲!”柳氏(本体)头也不回,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甚至可以说是命令式的决绝,仿佛在燃烧自己最后的生命之火,“别忘了我们最初的约定!摧毁本源之镜!那才是终结这一切的关键!”
话音未落,她已与那个被黑气彻底控制的镜像激烈无比地战在了一处!幽蓝与漆黑的能量光芒如同两条恶龙,在狭窄的镜廊中疯狂地碰撞、撕咬、爆炸,逸散出的冲击波如同实质的刀刃,疯狂地切割、撞击着周围的镜面,发出连绵不绝、刺耳欲聋的“咔嚓、哗啦”碎裂声响!而那些散发着污秽气息的影秽,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发出无声的嘶嚎,如同黑色的潮水般,向着柳氏(本体)疯狂涌去,瞬间将她那抹倔强的红色身影淹没。
周绾君知道此刻绝非优柔寡断、儿女情长之时,她强忍着鼻尖的酸涩与心中的悲怆,狠狠一咬舌尖,剧烈的刺痛让她瞬间冷静下来。她再次将全部精神集中,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全力感知着通往顾青瓷方向的能量缝隙。终于,在柳氏(本体)拼死制造的、那片混乱而狂暴的能量乱流的干扰与掩护下,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道因能量对冲而短暂出现、一闪而逝的、极不稳定的通道!
“这边!快!”她低喝一声,声音因紧张而微微沙哑,不再有丝毫犹豫,拉着冬梅,示意周婉清和铁昆仑紧随其后,四人如同四道疾驰的箭矢,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迅速穿过了那道如同伤口般、正在急速愈合的能量缝隙!
在他们身影没入缝隙的最后一刹那,身后那激烈的战场中心,隐约传来了柳氏(本体)一声压抑的、仿佛承受了巨大痛苦的闷哼,以及那个黑化镜像发出的、冰冷刺骨、充满了戏谑与残忍的诡异笑声。没有人回头,但每个人心中都如同压上了一块千斤巨石,沉甸甸的,充满了悲凉与愤怒。他们清楚,那位身份成谜、立场一度暧昧、最终却选择以生命践行职责的镜像猎人,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穿过层层叠叠、光怪陆离、不断扭曲变幻的镜面屏障,他们终于在一处相对开阔、能量流动也稍显稳定的菱形镜厅中央,找到了盘膝而坐的顾青瓷。他脸色苍白得吓人,毫无血色,如同大病初愈,嘴角残留着未擦净的暗红血迹,身周环绕着七八张闪烁着微弱却顽强光芒的符箓,构成了一个简易的防护法阵,显然正在以自身深厚的修为为根基,强行对抗着镜界回廊最核心、最猛烈的精神侵蚀与能量压迫。看到周绾君等人成功突破重围来到此地,他黯淡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欣慰与如释重负,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凝重所取代。
“出口……就在这片镜域能量流动的最终汇聚点……也恰恰是……其力量覆盖最密集、但同时……维系也最吃力的……最薄弱点……”顾青瓷艰难地抬起手,指向镜厅最深处一面看似与其他镜面毫无二致、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其表面能量波纹的震荡频率略有不同的、椭圆形的巨大镜面,“但那里……镜魇必然……布下了最强的……守卫……或许……是其分身……”
“管他娘的是分身还是本体,到了这个地步,唯有拼死一搏!冲出去便是!”铁昆仑尽管气息尚未完全平复,但豪气不减,猛地一握手中短刃,金芒再次吞吐不定。
周绾君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寒铁,坚定而沉凝地望向那面作为最终出口的镜子。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镜面之后,传来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既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邪恶冰冷气息,那气息如同深海之下的巨大漩涡,散发着致命的诱惑与无尽的危险。
四人彼此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容退缩的决绝。他们迅速调整着体内残存的气息,凝聚起最后、也是最强的力量。周绾君走在最前,将镜心术运转到自身所能承受的极致,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清冷的光晕。冬梅紧紧跟在她身后,双手紧紧握在胸前,眼中虽然还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要与小姐同生共死的坚定。周婉清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那火焰几乎要灼伤她自己,也灼伤她所注视的一切。铁昆仑与稍稍恢复了些许气力的顾青瓷一左一右,如同最可靠的护法金刚,一个刃芒吞吐,一个指间符箓隐现。
周绾君伸出微微颤抖却异常稳定的手,指尖凝聚着一点精纯的镜心之力,如同触碰易碎的梦境般,轻轻点向那面作为出口的、波光粼粼的椭圆镜面。
指尖触及的刹那,镜面并未破裂,而是如同承受不住重量的水银薄膜般,向内深深地凹陷下去,随即荡漾开一圈圈深邃的、仿佛连接着未知深渊的幽暗涟漪,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不稳定的通道在涟漪中心缓缓旋转着打开,散发出更加浓郁刺骨的邪恶气息。
没有片刻犹豫,周绾君率先迈入那幽暗的通道,冬梅紧随其后,周婉清与铁昆仑、顾青瓷依次踏入。
短暂的、仿佛灵魂被剥离肉体的失重感与空间扭曲的剧烈眩晕感过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然而,映入他们眼帘的,却绝非王府任何一个熟悉的角落,而是一片……彻底扭曲、崩坏、光怪陆离到超越常人理解极限的恐怖区域!
天空不再是天空,而是由无数破碎的、边缘锋利如刀的镜片勉强拼接而成的穹顶,那些镜片中反射出的并非云彩日月,而是下方扭曲建筑不断变幻、如同噩梦呓语般的诡异倒影,时而拉长如怪蛇,时而压缩如肉瘤,光怪陆离,令人心智混乱。脚下的大地也并非泥土或石板,而是某种如同活物内脏般微微蠕动着的、呈现出不祥暗红色的厚实肉膜,踩上去有一种令人作呕的湿滑与粘腻感。这肉膜之上,布满了虬结凸起的、如同巨树根系又似人体血管般的黑色纹路,这些纹路如同拥有生命般,不断地、缓慢而有力地搏动着,将一股股污秽、阴冷、充满绝望气息的黑暗能量,如同输送血液般,源源不断地泵向这片区域的最中央。
而在那片区域的最中央,一座由无数破碎镜片、惨白骨骸、以及扭曲蠕动的阴影物质堆砌而成的、形态极其诡异、仿佛某种亵渎神灵的禁忌祭坛之上,正静静地悬浮着一面约一人高的古老镜子。
那镜子通体呈现出一种不祥的、仿佛沉淀了无数岁月污秽的暗银色,镜框并非寻常木质或金属,而是由某种如同活体枝桠般不断细微蠕动的黑色物质扭曲缠绕而成,枝桠顶端甚至隐约呈现出痛苦哀嚎的人面轮廓。镜面并非光滑平整,而是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滚烫沥青般,不断地波动、扭曲、沸腾,内里仿佛囚禁、挣扎着无数痛苦哀嚎的灵魂虚影,它们时而凝聚成形,时而溃散如烟,散发出一种令人灵魂本能战栗的、纯粹的、毫无杂质的邪恶与冰冷死寂的气息。
本源之镜!镜魇存在于世、连接镜界与现实的核心命脉!
而在那本源之镜的前方,两道身影正静静地伫立着,仿佛早已在此等候了无尽岁月,又仿佛与这片扭曲的空间融为一体。
一位,是身着那袭深青色绣金凤穿牡丹华服、身姿雍容、面容完美精致得如同玉雕、却毫无生气、一双眼眸空洞如同两口深井、倒映不出任何光亮的大夫人(本体)。
另一位,则是周身笼罩在浓郁得几乎化不开、如同液态墨汁般不断翻滚涌动的雾气之中,其面容与大夫人有七八分相似,却更加妖异、狰狞,仿佛是由无数破碎的镜光、扭曲的倒影以及世间最深沉怨念共同凝聚而成的实体——镜灵!
她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方空间的扭曲与亵渎。她们那冰冷得毫无人类情感的目光,如同看待几只终于落入蛛网、徒劳挣扎的飞虫,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混合着玩味与饥渴的审视,齐齐落在刚刚脱离镜界回廊、尚因眼前景象而惊魂未定、心神遭受巨大冲击的周绾君等人身上。
镜灵那非男非女、仿佛由无数个声音叠加、带着重重冰冷回音的诡异声线,在这片死寂而扭曲的镜域核心之中,如同丧钟般缓缓敲响,每一个字都带着侵蚀心智的寒意:
“欢迎……来到我的……‘镜域核心’。”
“挣扎……痛苦……绝望……你们的情绪……是如此……甘美……”
“作为……血月仪式……最后的……祭品……你们……还算……合格。”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仿佛直接响彻在众人的灵魂深处,带着一种宣告终局般的冰冷与绝望。
周绾君握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细微的刺痛感帮助她抵抗着这无处不在的精神压迫。她抬起头,毫不畏惧地迎向那两道冰冷的目光,清澈而坚定的声音,如同划破黑暗的利刃,在这片邪恶之地响起:
“祭品?未必!今日,谁成为谁的祭品,还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