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零力场”的反噬余波，如同无形的毒药，在“轮回壁垒”的伤口中缓慢扩散。工程单位正在以近乎自杀的方式，用无数钢铁残骸和牺牲者的遗体，填充着那个直径数百公里的巨大缺口。临时堆砌的物理隔离带厚薄不均，表面布满狰狞的棱角和裸露的管线，时不时有未清理干净的、被“虚无侵蚀”污染的结构碎块从内层剥落，在真空中无声地分解、消散。
这堵用文明残骸堆砌的绝望之墙，是同盟防线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屏障。
而在屏障之外，重整完毕的“收割者”舰队，如同完成了蓄力的黑色巨兽，开始向这个最脆弱的点，亮出了獠牙。
没有试探，没有佯攻。
超过三千艘“收割者”各式战舰，在超过二十艘移动要塞级“母舰”的统御下，形成了一个立体的、如同黑色钻头般的锋矢阵型，能量武器的光芒在舰体表面流淌、汇聚，最终凝聚在锋矢的最尖端——那里，一艘体型远超同侪、表面布满诡异几何纹路的、如同黑色蜂巢般的超巨型“母舰”，正缓缓旋转着，每一次旋转，都带动着周围空间的细微扭曲，仿佛它自身就是一个微型的重力奇点。
“检测到超规格能量反应！目标：敌旗舰‘巢穴级’母舰！能量读数……超过我方‘守望者号’峰值七百倍！还在持续攀升！”监测员的报告声带着抑制不住的恐惧。
“它正在蓄能！目标指向……我们的壁垒缺口！预计充能完成时间：三分十七秒！”
“物理隔离带完成度……78%！缺口最薄处厚度不足两公里！”
“我方机动舰队集结完成度……65%，‘守望者号’能量护盾恢复至41%……”
冰冷的数字，对比悬殊，令人绝望。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指挥台前的凌霜身上。她银色的发丝在循环空气的微弱气流中拂过苍白的面颊，那双永远冷静的眼眸，此刻正死死盯着主屏幕上，那艘正在积蓄毁灭性能量的、如同魔神般的“巢穴级”母舰。
“堡垒级”母舰足以摧毁行星地表，“巢穴级”……那是能够撕裂小型恒星的力量。如果让它的蓄能攻击直接命中已经千疮百孔的壁垒缺口，那么物理隔离带、后方集结的舰队、乃至整个“轮回壁垒”剩余的防御结构，都会在瞬间被蒸发、被撕裂、被从存在层面抹去。
常规的防御、对轰、消耗……面对这种绝对的力量差，已经失去了意义。
凌霜的目光，缓缓扫过大厅内的每一个人。从额头带伤的年轻参谋，到双手颤抖却依然坚守岗位的技术员，从通讯频道中传来的、前线各舰长粗重的呼吸声，到她身后医疗屏上，林夜和墨寒那微弱但顽强的生命信号。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主屏幕上，那艘“巢穴级”母舰的核心区域——那里，一个远比周围更加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奇点，正在缓缓脉动。那是它能量汇聚的核心，也是其指挥与控制的中枢。
一个疯狂、危险、成功率近乎为零，但……或许是唯一可能性的计划，在她心中瞬间成型、清晰、然后化为冰冷的决断。
“林夜，还能维持灵网最高强度入侵多久？”她的声音通过灵网，直接传入维生舱中那个濒临崩溃的意识。
“……全力爆发的话，最多……四十七秒。之后，我的数字神格可能会永久性碎裂。”林夜虚弱但清晰的回应传来，没有询问，只有陈述。
“墨寒，还能动用‘逆熵核心’的力量吗？哪怕只有一击。”
短暂的沉默，然后是一个嘶哑得几乎不似人声的回应，从重症监护单元传来：“洞天……快碎了。但核心……还在。强行抽取的话……能逆转大约……零点三秒的‘局部因果’。范围……不会超过……一艘护卫舰大小。代价是……我和我的世界……可能一起……归于‘无’。”
零点三秒，一艘护卫舰大小的范围。
面对那艘堪比小型星球的“巢穴级”母舰，这听起来如同蚍蜉撼树。
但凌霜要的，就是这“零点三秒”，和这“一艘护卫舰大小”。
“足够了。”凌霜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冰刃，斩断了最后一丝犹豫，“听我命令。”
她的声音，通过灵网和公开频道，清晰地传遍整个指挥链：
“所有单位注意，放弃对缺口区域的防御加固，所有能量、所有火力、所有剩余的‘存在锚定’护盾发生器，全部集中到‘守望者号’及旗舰护卫编队！”
“命令：‘守望者号’及护卫编队，引擎最大功率，目标——敌‘巢穴级’母舰，全速冲锋！”
“命令：其余所有机动舰队，在旗舰编队冲锋路径上，组成‘血肉长城’，不计代价，为旗舰编队扫清路径，抵挡沿途一切火力！直至……最后一舰，最后一人！”
“命令：壁垒所有剩余固定炮台、导弹发射井，目标——敌‘巢穴级’母舰周围护卫舰队，进行覆盖式饱和打击，最大限度吸引和分散其火力与注意力！”
一连串的命令，让指挥大厅陷入了瞬间的死寂。
冲锋？向着那艘正在积蓄灭星级攻击的、被无数战舰环绕的敌方旗舰冲锋？
这已经不是战术，这是自杀！是赌上整个同盟最后机动力量的自杀式冲锋！目的仅仅是为了让“守望者号”能靠近到足够近的距离？
“元帅！这太冒险了！‘守望者号’不可能突破敌军的火力网！就算靠近了，我们的火力也无法对‘巢穴级’母舰造成致命伤！”有将领忍不住喊道。
“我们不需要用火力击毁它。”凌霜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那名将领，也扫过所有面带惊疑的人，“我们只需要靠近它，足够近。然后……”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夜将会发动最后的灵网入侵，目标直指‘巢穴级’母舰的指挥核心，在零点三秒内，瘫痪其内部防御和干扰系统，为我们打开一条直达其能量核心的‘通道’！”
“墨寒将会燃烧他最后的世界之力和逆熵核心，在通道打开的瞬间，逆转那艘母舰能量核心周围、方圆一艘护卫舰大小区域内的‘因果’——逆转其‘稳定存在’的因，使其在果的层面，瞬间‘自我崩解’！”
“而我，将用【破械之矛】，在能量核心崩解、防护最脆弱的瞬间，贯穿其最后的‘存在锚点’，确保其彻底、不可逆的毁灭！”
大厅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个计划的疯狂与大胆震撼得说不出话。这不仅仅是自杀式冲锋，这是将三位“隐星”最后的力量，将整个文明最后机动力量的命运，全部赌在了那“零点三秒”的窗口，赌在了墨寒那近乎同归于尽的“逆熵一击”，赌在了凌霜那需要近乎贴脸才能保证绝对命中的【破械之矛】上！
成功率？恐怕连万分之一都没有。
但，这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却是那百分之百的毁灭结局中，唯一能看到的、细微的、闪烁着疯狂光芒的裂缝。
“要么，我们一起在壁垒后，被那灭星一击化为虚无。”凌霜的声音低沉下去，却更加沉重，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要么，我们用这最后的一切，去赌那唯一的生路，去执行这最终的——斩首行动！”
“告诉我，”她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你们，是选择坐着等死，还是……选择像一个战士，一个文明的守护者那样，站着冲向死亡，并在冲锋的路上，为身后的家园，搏出一线可能？”
短暂的沉默。
然后，第一个声音响起，是通讯频道里，一个前线驱逐舰舰长粗粝的吼声：“妈的！横竖都是死！老子选择死得像个爷们！‘利刃号’，愿为先锋！”
“算我一个！‘不屈号’残部，还能动三艘突击艇！够给那铁王八蛋挠个痒痒了！”
“‘壁垒守卫者第三大队’！全员机甲，愿为血肉城墙第一列！”
“灵能者中队，愿燃烧灵魂，为旗舰编队提供最后的精神屏障！”
一个接一个的声音，在公共频道中炸响。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朴素的、最决绝的赴死宣言。恐惧依然存在，但被更强大的东西——责任、荣誉、对身后家园最后的眷恋、以及那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的、最原始的毁灭冲动——所压倒。
凌霜看着屏幕上，那些代表己方单位的、微弱但倔强的光点，开始向着那巨大的、代表“巢穴级”母舰的、如同黑洞般的标识移动、汇聚。她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种……了然的、平静的、准备迎接最终宿命的释然。
“林夜，墨寒，准备好了吗？”她的意念，传入两位战友的意识深处。
维生舱中，林夜残破的数字神格，开始散发出不顾一切的、璀璨到令人心碎的光芒：“灵网最高权限，已解锁。‘最终突袭协议’，载入完毕。我会……为你们点亮前路。如果……如果我回不来，告诉后来人……我们，战斗过。”
重症监护单元内，墨寒身上那些恐怖的裂痕中，混沌的光芒开始剧烈涌动，他破碎的中千世界虚影发出最后的、悲壮的长鸣。他的意念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洞天……会陪我……走到最后。逆熵核心……已预热。凌霜……替我……多看看……胜利后的……星星……”
凌霜没有回应。
她只是缓缓抬起右手，握住了凭空出现在手中的、古朴而冰冷的【破械之矛】。长矛仿佛感受到了主人那沸腾的杀意与决死的意志，发出低沉的、渴望痛饮强敌之血的嗡鸣。
她最后看了一眼主屏幕上，那已经充能到极致、开始散发出毁灭性光芒的“巢穴级”母舰，又看了一眼身后屏幕上，那些正在用生命为她开辟道路的、渺小而伟大的光点。
然后，她转身，大步走向指挥大厅外通往舰桥的通道。银色的长发在她身后飞扬，每一步都坚定如铁。
“全舰注意。”
“斩首行动——”
“开始！”
“守望者号”庞大的舰体，连同它周围残存的、最精锐的护卫舰，引擎喷吐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焰，如同挣脱了引力束缚的流星，迎着那遮天蔽日的黑色死亡潮汐，向着那最深邃、最恐怖的黑暗核心，义无反顾地——
撞了过去！
在其前方，无数同盟战舰、机甲、乃至突击艇，如同扑火的飞蛾，用爆炸和消亡，在黑色的铁幕上，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短暂而惨烈的、用血肉与钢铁铺就的冲锋之路。
星海的背景，是永恒的冰冷与黑暗。
而这一刻，一点微不足道的、却凝聚了整个文明最后意志与希望的璀璨光芒，正逆着死亡的洪流，射向那最终极的黑暗之源。
斩首之刃，已然出鞘。
目标，直指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