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零力场”的余波，在星海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
那片被力场笼罩过的区域，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纯粹的“空”。没有物质，没有能量波动，甚至连背景辐射都呈现出一种怪异的、被“清洗”过的低水平。常规的物理法则在那里似乎都变得暧昧不清，空间结构本身也显得格外脆弱，偶尔会泛起细微的、不自然的涟漪，仿佛是宇宙这块画布上被粗暴擦去一块后，残留的、无法抚平的褶皱。
同盟舰队没有时间为这超越理解的力量感到震撼或恐惧。
力场反噬带来的冲击，远比预想的更加猛烈和诡异。
“轮回壁垒”上那个直径数百公里的巨大缺口边缘，并非整齐的切割面，而是呈现出一种类似“融化”后又“凝固”的、令人不安的混沌状态。构成壁垒的复合装甲、灵能导路、法则稳定锚……所有的一切，都在微观层面被彻底打乱、重组，形成了一种性质不明、结构脆弱的、闪烁着黯淡金属光泽的、如同冷却熔岩般的怪异物质。更致命的是，从这缺口处，一种难以名状的、缓慢但持续的“虚无侵蚀”正在向壁垒的其他部分扩散。
“报告！缺口边缘的‘同化’效应正在加速！侵蚀速度预估每分钟1.7米！现有技术手段无法阻止！”一名监测员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屏障整体能量水平已降至6.8%，并且持续下降！核心能量节点过载损坏37个，其中12个彻底损毁无法修复！”另一名工程师几乎是吼出来的。
“引力场发生器组失效！第七、第九扇区模拟重力消失，内部设施开始失重漂浮！”
“灵网第三、第八、第十五主干节点受到未知信息污染，发生逻辑混乱，已紧急隔离！林夜大人，我们需要您的权限进行深度清理！”
“医疗部急报！前线撤回的伤员中，有超过30%出现严重的‘存在性紊乱’症状！他们……他们开始质疑自己的记忆，甚至怀疑自身存在的真实性！部分重症患者出现……出现身体局部‘透明化’现象！”
一条条触目惊心的报告，如同冰水般浇在刚刚因力场成功启动、重创敌军而升起一丝希望的指挥大厅众人心头。
代价，远比统计数字更加直观，更加令人心寒。
凌霜强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目光扫过主屏幕上那不断扩大的、代表侵蚀范围的红色 区域。她能感觉到，那股“归零”的残余力量，如同跗骨之蛆，正沿着壁垒的结构，试图“消化”掉这个阻挡它的造物。这是对宇宙底层规则的粗暴干涉后，引发的、难以预测的反噬。
“启动‘壁垒自噬’协议，三级净化。”她的声音依旧冷静，但语速明显加快，“以缺口为中心，向外扩展五公里，所有被侵蚀或可能被侵蚀的结构，全部强制剥离、抛弃。剥离过程中，启用‘信息焚化’程序，确保被污染的数据和物质不会残留任何可追溯性。”
“元帅！三级净化会直接损失超过8%的壁垒总体积和12%的关键结构！”有参谋官惊呼。
“执行命令。”凌霜没有丝毫犹豫，“损失可以计算，但未知的侵蚀扩散无法预估。必须在它形成更大的‘污染源’之前，进行物理隔离和信息层面上的彻底清除。”
她的目光转向另一块屏幕，上面显示着林夜的情况。林夜正坐在一个特制的、充满灵能液体的维生舱内，无数数据流如同银色丝线般连接着他的头部。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右眼紧闭，左眼原本破碎的战术目镜已被取下，露出的眼眶周围布满了细密的、如同电路板纹路般的黑色裂痕，那是数字神格过载后反噬肉体的痕迹。他在灵网层面的战斗并未停止，正在以透支自身为代价，强行清理那些被“归零”余波污染的灵网节点，阻止污染在精神网络层面蔓延。
“林夜的生命体征？”凌霜问。
“极其不稳定，数字神格活跃度波动剧烈，灵魂波动有解耦风险。但他拒绝了深度休眠治疗，坚持要维持对核心灵网的引导。”医疗官的声音充满担忧。
凌霜沉默了一瞬，手指在控制台上快速划过，调出了另一份紧急医疗报告——关于墨寒的。
画面中，墨寒的情况更加触目惊心。他躺在一个半透明的、不断闪烁着法则稳定符文的重症监护单元内，【混沌】机甲的残骸已经被紧急剥离，但他全身超过60%的皮肤呈现出不自然的、如同干涸大地般的龟裂状，裂痕深处不是血肉，而是翻滚着混沌色泽的、如同破碎空间般的虚无。他自身的中千世界投影在他身体上方微弱地闪烁，但那片投影世界布满了恐怖的裂痕，内部景象一片模糊，隐约能听到世界悲鸣的哀嚎。医疗灵能仪器显示，他的生命本质与洞天世界的联系正在发生危险的“同化”，一旦洞天世界彻底崩溃，他的存在本身都可能随之消散。
“墨寒大人的情况……很不乐观。”首席医疗官，一位德高望重的灵能医学泰斗，声音沉重，“‘逆熵核心’与洞天世界的融合本就是禁忌，这次又强行承受了‘归零力场’的反噬……他的身体和灵魂，正在被多种互相冲突的法则力量撕扯。常规医疗手段几乎无效。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是用最高纯度的世界石和稳定符文，暂时延缓这种崩解过程。但……这只是拖延时间。”
就在这时，主屏幕上，原本因“归零力场”打击而陷入短暂混乱的“收割者”舰队，开始了新的动作。
它们没有立刻发动下一波全面进攻，而是如同拥有统一意识的蜂群，开始有秩序地后撤、重整队形。残存的战舰重新编组，受损的舰船被拖到后方，新的、更加庞大的、如同移动要塞般的“母舰”从舰队深处缓缓前移。同时，无数微小的、如同尘埃般的探测器被释放出来，如同黑色的潮水，涌向“轮回壁垒”的那个巨大缺口，以及周围被侵蚀的区域。它们似乎在收集数据，分析“归零力场”的效果以及壁垒的受损情况。
冰冷，高效，毫不拖泥带水。没有丝毫因损失而产生的“情绪”波动，只有最纯粹、最理性的战术调整。
“它们在评估。”林夜虚弱但清晰的声音，通过灵网直接传入凌霜的意识，“评估‘归零力场’的威胁等级，评估我们的剩余抵抗能力，评估下一次攻击的最佳方案。我们的‘底牌’已经打出，而它们……显然还有更多的牌。”
凌霜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能感觉到，从“收割者”舰队方向，一股更加庞大、更加压抑的意志正在凝聚。那不是愤怒，不是仇恨，而是一种……漠然的、如同天灾般的、即将碾碎一切阻碍物的“确定性”。
“它们下一波攻击的强度，会远超之前。”凌霜做出了判断，“而且，会重点针对壁垒的薄弱点，也就是……那个缺口。”
“缺口区域的‘自噬’净化还需要至少十五分钟才能初步完成。”负责壁垒工程的将领额头冒汗，“而且净化后的区域防御力会降到最低，需要时间重新部署临时屏障发生器，那至少需要三十分钟……”
“我们没有三十分钟。”凌霜打断他，目光扫过大厅内一张张或疲惫、或惊恐、或决绝的面孔，“甚至可能连十五分钟都没有。”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指挥大厅内弥漫的焦灼、绝望与血腥气一起吸入肺中，然后转化为冰冷的决断。
“命令：所有可动用的工程单位，放弃对缺口以外区域的非关键修复，全部集中到缺口后方，不计代价，在十分钟内，用一切可用的材料——哪怕是拆解非关键区域的战舰装甲、要塞炮台——给我堆出一道物理隔离带！不需要强度，只需要厚度和密度，用实体物质填满那个缺口！”
“命令：所有残存的机动舰队，以‘守望者号’为核心，在物理隔离带后方重新集结，组成纵深防御阵型。放弃外围所有小型哨站和非关键防御节点，集中力量，准备在缺口处与敌军进行接舷战、白刃战！”
“命令：所有非战斗人员，立即按照‘方舟计划’第三优先级序列，向预定疏散通道转移。‘火种’转移程序，加速执行！”
一连串的命令，斩钉截铁，没有给任何人质疑的余地。
接舷战？白刃战？在星际时代的战争中，这几乎是最后的手段，意味着己方的远程火力、防御体系已经濒临崩溃，只能依靠士兵的血肉之躯去填补科技和火力的鸿沟。
用战舰残骸和要塞碎片去填缺口？这简直是饮鸩止渴，会严重破坏壁垒的整体结构完整性，即便撑过这一波，后续修复也几乎不可能。
但没有人反对。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没有“后续”了。
如果挡不住下一波攻击，一切都将终结。
“另外，”凌霜的声音略微低沉了一些，看向医疗官，“不计代价，让墨寒醒来。哪怕只有三分钟。”
医疗官脸色一变：“元帅，墨寒大人现在的状态，强行唤醒可能会导致他的灵魂……”
“执行命令。”凌霜的眼神不容置疑，“我们需要他。文明需要他。哪怕……只有最后一击的力量。”
她转头，看向林夜所在的维生舱方向，通过灵网传递出最后一道，只有他们三人能理解的信息：
“林夜，准备‘最终协议’。如果壁垒被突破，‘方舟’仍未完成转移……你知道该怎么做。”
维生舱中，林夜紧闭的右眼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一道微弱但清晰的意念传递回来：
“明白。‘文明墓碑’协议，已就绪。”
整个指挥大厅，陷入了最后决死一战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仪器运行的嗡嗡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越来越近的、如同死亡钟声般的能量波动——那是“收割者”舰队完成重整，即将发起最终冲锋的预兆。
残破的“轮回壁垒”之后，伤痕累累的同盟舰队开始默默转向，将残存的炮口对准那个巨大的、正在被工程单位疯狂用钢铁和牺牲填塞的伤口。
缺口之外，黑色的死亡潮汐，开始缓缓加速。
力场的反噬，带来了暂时的喘息，也带来了更深的伤口和更急迫的死亡倒计时。
而能填上这倒计时的，唯有生命与意志。
星海的背景，是永恒的死寂与黑暗。
而在那黑暗的衬托下，一点微弱的、倔强的、由无数破碎战舰和濒死生命点燃的文明之光，依然在燃烧。
等待着，最终审判的撞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