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兀惕没有回应。他只是看着,记着,将每一幕惨状刻进心里。
乌木格和萨满们跪倒在地,向着祭坛方向祈祷。但祈祷文念到一半,乌木格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仰望着被浓烟覆盖着的血色天空,喃喃道,“狼神……这就是您、要给我们的考验吗?”
然后,愤怒爆发。
“汉狗!畜生!”
“方云逸!你不得好死!”
“我要杀了你们!杀光你们!”
守军开始对着阵外怒骂,尽管知道声音传递不了多远,尽管知道镇北军听不见。
但是他们需要发泄,否则会被这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压垮。
勃尔特猛地拔出弯刀,刀指远方土丘上那个银甲白袍的身影,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方云逸!我勃尔特对狼神起誓!此生必取你首级,祭奠我族数十万亡魂!”
“你会遭报应的!你会下地狱的!”
赤兀惕则更加冷静,但眼中的寒意足以冻结火焰。“传令全军,记下今日之仇。”
“他日若破镇北军,不要俘虏,不要怜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愤怒在蔓延,仇恨在滋长。
但在这愤怒与仇恨中,没有人想起——
不知道多久前,蛮族铁骑破关南下,十日连破三城。城中汉民无论老幼,尽数屠戮。
妇女被掳为奴,受尽凌辱。
男子被砍去手脚,弃于荒野。
孩童被挑在枪尖,作为战旗装饰。
还有无数次,蛮族趁着历朝历代内乱,大举南侵。北境十七县皆是个个遭劫,百万百姓流离失所。蛮兵以杀人取乐,比赛谁砍的头颅多,将头颅堆成京观,立于关前。
更有蛮族与内奸勾结,破关南下。关内守军誓死不降,全部战死。
每一次蛮兵入关后皆是屠城三日,军民无一生还。尸体被抛入河中,堵塞河道,血水染红百里江面。
至于蛮族袭扰边境,掳走汉民,将其带回草原,作为奴隶贩卖,更是多不胜数。反抗者被剥皮抽筋,制成鼓面。顺从者劳作至死,尸骨抛于荒野。
还有九年前,蛮族与大乾内奸设局,围杀方震天及十万镇北军。断魂崖下,尸骨堆积如山,至今无人收殓。
这些历史,这些血债,此刻皆被蛮族守军选择性地遗忘。他们只记得今日之仇,只记得阵外族人之死。
他们骂方云逸残忍,骂镇北军暴虐,却不想想自己的祖先做过什么,不想想若是角色互换,蛮族会如何对待汉民。
战争从来如此——自己的血是血,敌人的血不是血。自己的痛是痛,敌人的痛不是痛。
…………
土丘上,方云逸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银甲在血色天光下反射着冷光,月白披风在风中微微飘动。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嗜血兴奋,也无伪善的怜悯,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来到山丘上的赵谦和余沧海、策马立于他身后。赵谦脸色有些发白,他虽然支持方云逸的策略,但亲眼目睹如此规模的屠杀,作为文人的他还是感到不适。
余沧海面无表情,他行走江湖数十年,见惯生死,此刻只是警惕地护卫在侧。
“主上,”赵谦声音干涩,“蛮民已死伤过半,剩余者士气崩溃,四散逃窜。我军是否要追击清剿?”
方云逸微微摇头,“不必了。逃走的就让他们逃吧,散布恐惧比杀死他们更有用。”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血煞大阵上,时刻关注着大阵的变化。
“余老,你看到了吗?”方云逸忽然开口。
余沧海凝神观察片刻,沉声道,“大阵的光芒更加凝实,那些符文游走速度也加快了三成。尤其是……那些蛮民被屠戮后,大阵明显在吸收他们的血气。”
“不错。”方云逸点点头,“这血煞万狼大阵,不仅防御惊人,还能吞噬生命血气增强自身。蛮民被屠杀,等于是在给大阵喂食。”
方云逸眼中闪过一丝明悟,“血狼尊者好算计。他不开大阵,不仅因为防备我突入,更是因为——这些蛮民活着对他无用,死了反而能增强大阵威力。”
“阵外蛮民若被我们屠杀,他们血气、都会弥漫在这片土地上。而这些血气,正好被用来维持、甚至在增强血煞大阵的威力。”
他敏锐地观察到,随着阵外蛮民被大规模屠杀,空气中弥漫的血色气息正被那暗红色的屏障缓缓吸收——不是简单的逸散,而是像有生命的触须般,从尸山血海中汲取着。
大阵边缘那些蠕动符文宛如活过来般,贪婪地吮吸着流进土地、以及弥漫着的血雾。
随着大量的吸收,屏障上的色泽也变得越来越深。由暗红转向近乎墨黑的赤色。地面那些龟裂的纹路中,粘稠的血液流动速度明显加快不少,犹如脉搏般有节奏地搏动着。
而更诡异的是,那些死在大阵屏障前三丈距离的蛮民,尸体竟然还融化成血水,尸骨无存,完完全全被大阵所吞噬。
方云逸甚至看到,屏障表面那些狼头虚影在血气的滋养下变得更加凝实、凶悍,偶尔会发出无声的咆哮,眼中闪烁着嗜血的红光。
就在方云逸细心地观察着大阵吸收血气的过程中,他清晰地感受到,自身识海中沉寂的九层剑塔,尤其是第二层那片无边的血海,竟然产生某种共鸣般的悸动。
那柄矗立在血海中央的暗紫色古剑,剑身微微震颤,发出只有方云逸能感知到的嗡鸣。
这嗡鸣并非是声音,而是一种直达灵魂深处的“渴望”——对屏障外那海量血气的渴望。
剑塔第二层的血海开始无风起浪,波涛翻涌,仿佛是一头闻到血腥美味的凶兽,迫不及待想要吞噬掉那些血气。
“你也想要那些血气么……”
方云逸心中低语,眼神微微闪烁。
他能感受到剑塔传递给他的信息——如果能吸收这些血气,第二层血海的力量将会得到增强,甚至那柄古剑都有可能发生某种蜕变。
但此刻、显然不是让剑塔吞噬的时机。若是在吞噬的过程中有不可控制的变化,被血狼武尊抓住时机,后果或许会难以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