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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维克多的新课题

    骸骨是温的。

    当陈维被赫伯特搀扶着,慢慢靠近那具蜷缩在星光与黑暗交界处的玉白色骨骸时,这个荒谬而诡异的念头第一个跳入他的脑海。不是生理上的温热,而是另一种……仿佛残存的意念未曾完全消散,依旧在骨头里微弱地燃烧着,散发出一种执拗的、跨越了漫长时光的余温。

    星光流淌在玉质的骨骼表面,折射出柔和的微光,让那向前伸出的手骨,看起来更像某种神圣的雕塑,而非恐怖的死亡象征。深蓝色、绣着星芒的长袍早已脆化成絮,轻轻一碰就会化为齑粉。骸骨保持着护卫的姿势,臂弯里确实拢着什么东西,被厚厚的、银灰色的尘埃覆盖。

    空气在这里凝滞了。星光通道的暖意与前方星图厅深邃的寒意在此交汇,形成一股微弱却持续的气流漩涡,卷动着尘埃,发出极轻的、如同叹息般的“呜呜”声。

    罗兰将维克多小心地放在通道内侧相对安全的地方,自己则拖着伤腿,极其缓慢、谨慎地靠近骸骨。他没有贸然触碰,而是蹲下身,猎人锐利的目光仔细扫过每一寸骨骼,每一道地面的刮痕,每一处墙壁上的污迹。

    “不是野兽的爪痕。”罗兰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更规则,更……锐利。像是被很多柄细长的、锋利的金属片反复切割和穿刺造成的。”他指着骨骸周围地面和墙壁上那些密集的、深浅不一的划痕,“看这里,还有这里——有格挡的痕迹,有躲避的拖痕。他战斗过,而且试图保护怀里的东西。”

    赫伯特也走上前,他没有像罗兰那样观察痕迹,而是闭上眼睛,伸出手,悬停在骸骨上方大约一掌的高度。他的眉头渐渐锁紧,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很强的‘镜海’回响残留……还有‘铸铁’的坚韧感……但都极度稀薄,快要散尽了。”赫伯特睁开眼,眼神复杂,“他死前,将最后的力量用来固化自身骨骼和守护怀中之物。这玉化的骨头和这些尘埃……是他意志的坟茔。”

    陈维靠着冰冷的墙壁,喘息着,那新生的、模糊的感知能力在不经意间流淌开来。他“感觉”到这具骨骸周围,萦绕着一层极淡的、银蓝色与暗金色交织的“光晕”,那是残留的“镜海”与“铸铁”回响的悲鸣,充满了不甘、遗憾,以及一丝……未竟使命的沉重。而在那守护的臂弯里,被尘埃覆盖的东西,则散发出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晦涩的波动,像是一段被冻结的密语。

    “他怀里……”陈维嘶哑地说。

    罗兰看了陈维一眼,又看向赫伯特。赫伯特点了点头。

    罗兰深吸一口气,用手中那截金属管,极其轻柔地拨开覆盖在骸骨臂弯上的银灰色尘埃。灰尘扬起,在星光照耀下如同微型的星云。下面的东西显露出来。

    不是预想中的武器、钥匙或宝石。

    是几卷用某种暗银色、柔软而坚韧的金属箔紧密卷成的筒状物,边缘用细密的、同样材质的丝线捆扎着。金属箔表面刻满了极其微小而繁复的符号,在星光下流转着微弱的光泽。旁边,还有一块半个巴掌大小、非金非石的深灰色板状物,表面光滑如镜,倒映着流动的星光。

    “星痕银箔。”赫伯特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他小心翼翼地拿起其中一卷,指尖拂过上面冰冷而古老的刻痕,“这是‘守夜人’组织最高级别的记录媒介,用特殊方法处理过的星黯钢合金锻造,能承载规则信息和精神印记,几乎不朽。”他又看向那块深灰色的板子,“……这像是‘共鸣石板’的碎片,用于存储和触发特定的回响共鸣。”

    “里面是什么?”罗兰问。

    赫伯特没有立刻打开银箔卷,而是将手掌轻轻覆盖在那块深灰色石板碎片上,闭上眼睛,尝试注入一丝微弱的精神力。

    石板碎片毫无反应。

    “需要特定的回响频率,或者……血脉共鸣。”赫伯特看向陈维,又看向那具骸骨身上残存的星芒长袍碎片,“他可能是一位‘星痕’,或者与星痕家族关系极深。而‘霍桑’的血脉能打开安全屋的机关……”

    陈维艰难地挪动脚步,来到骸骨前。他伸出依旧沾着血污的手,指尖微微颤抖,触向那块深灰色的石板。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具一直静默的玉白色骸骨,空洞的眼眶里,骤然亮起了两点极其微弱的、银蓝色的火星!与此同时,骸骨那向前伸出的手骨,猛地抬起,一把抓住了陈维的手腕!

    触感冰凉而坚硬,却没有用力钳制,更像是一种……确认。

    “嗬!”罗兰低吼一声,金属管已经举起,却被赫伯特抬手制止。

    陈维没有挣扎,也没有恐惧。他感到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意念流,顺着那冰冷的手骨,涌入他的脑海。那不是一个完整的意识,而是一段残存的、凝固的“景象”和“情绪”:

    无尽的回廊,崩塌的星光,同伴在身后一个个被拖入黑暗的惨叫……自己怀中紧抱着最后的记录与希望,拼命奔向这唯一的出口……身后,那些扭曲的、融合了寂静与腐朽的影子已经追至,它们的“利爪”撕裂了空气,也撕裂了血肉与回响……最后的力量注入怀中之物,固化骨骼,设下最后的血脉印记……倒下的瞬间,看到出口外那片浩瀚的星图,和星图中央那沉寂的高塔……不甘啊,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就能将“火种”和“警告”送达……

    景象破碎,只留下一声跨越漫长时光的、沉重的叹息,在陈维意识中回荡:

    “……后来者……若你身负‘守望’之血或‘钥匙’之息……触碰石板……聆听……最后的记录与……‘课题’……”

    手骨上的力量消失了,银蓝色的火星彻底熄灭。骨骸恢复了静止,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但陈维手腕上那冰冷的触感,和脑海中残留的景象与叹息,却无比真实。

    “它……给了我一段记忆。”陈维喘息着说,看向那块深灰色石板,“它说,要触碰,聆听最后的记录和……‘课题’。”

    “课题?”赫伯特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陈维点点头,再次伸出手,这次坚定地按在了那块光滑冰凉的深灰色石板上。

    起初仍是冰凉一片。

    但很快,胸口的古玉再次传来那沉睡翻身般的微动。一丝微不可察的、属于“桥梁”的感知,混合着陈维刚刚因人性回归而变得异常敏感的情感共鸣,顺着他的手指,流入了石板。

    石板轻轻一震。

    没有光芒万丈,没有声音响起。一段更加清晰、更加有条理的“信息”,如同解封的卷轴,直接在陈维、赫伯特和罗兰三人的意识中同时展开。它不是语言,而是直接的概念与景象的传递:

    一座宏伟程度远超林恩城第七图书馆的古老知识殿堂。无数悬浮的光球中存放着典籍,空气中流淌着智慧的韵律。一位身穿星芒长袍的老者,他的气息与这具骸骨的主人相似,正在与一位年轻许多、戴着眼镜、眼神锐利而充满求知欲的学者交谈。这位学者看上去和维克多·兰斯教授年轻时非常相似。他们面前的水晶平台上,展示着复杂的九柱回响体系模型,其中第九柱的位置一片虚无,却不断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波动。

    “……兰斯,你对‘基石理论’和‘系统循环缺失’的推演,与古老‘守望者’遗留的部分残卷不谋而合……但这是禁忌,触碰它,意味着你将站在静默者、甚至更古老阴影的对立面……”

    年轻维克多意念坚定的回应: “真理不应被掩埋,失衡必须被纠正。如果‘第九基石’的沉寂真是这一切衰败的源头,那么找到重启或替代它的方法,就是所有回响研究者无法回避的‘终极课题’。我愿意承担任何风险,继续这项研究。”

    地点变换,似乎是某处隐秘的实验室。维克多年纪稍长,面容染上疲惫,但眼睛依然明亮。他正在一堆复杂的符文和仪器间忙碌,旁边散落着许多星痕银箔的碎片和笔记。他的研究似乎遇到了瓶颈,脸上写满困惑与焦躁。

    星芒长袍老者担忧的说:“……你走得太快了,兰斯。‘基石’的力量层次远超想象,强行模拟或引动,只会导致规则反噬和……不可预测的污染。‘旁观者’系统已经注意到了这里的异常能量波动。你必须暂停,或者……寻找更稳妥的‘载体’或‘缓冲’。”

    维克多固执地回答: “没有时间了!衰减的速度在加快!我能感觉到,那个‘空洞’在哀鸣,在渴望回归!我需要更直接的数据,需要靠近它,观察它!或许……需要一具能天然感知并承受其波动的‘容器’……”

    景象变得模糊、混乱。似乎在争吵,有光芒爆闪。最终,是面容苍老了许多的这具骸骨的主人,将几卷最新的星痕银箔记录和这块石板碎片,塞进维克多的手中,然后用力将他推向一条秘密通道。

    最后的信息是老者的意念,疲惫而决绝:“……走!带着你的研究和这些‘火种’记录,去‘第七前哨’的观测塔!那里有最后的保护协议和最完整的观测设备!完成你的‘课题’!揭露真相!我们……会为你争取时间!”

    景象戛然而止。

    信息传递结束。

    深灰色石板上的微光彻底熄灭,变成一块普通的、冰冷的石头。

    星图厅入口前,一片死寂。

    只有星光流淌,和三人粗重的呼吸声。

    陈维的手还按在石板上,指尖冰冷。他终于明白,维克多教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为何会被静默者或“旁观者”盯上,囚禁抽取。

    他不是背叛者。

    他是一个过早触及了终极禁忌,并试图以一己之力,去解答那个可能拯救世界,也可能带来毁灭的“终极课题”的学者。

    他的“课题”,就是寻找让沉寂的第九回响重新回归平衡的方法。

    而他,陈维,这个能天然感知第九回响的“桥梁”,这个身怀疑似“钥匙”碎片的异乡人,很可能就是维克多理论中,那个最理想的“容器”或“观测对象”。

    “所以……”罗兰的声音干涩,打破了沉默,“教授他……早就知道这一切?他研究那个该死的‘第九回响’,然后……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样子,还差点把我们都搭进去?”他的语气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混合着理解与后怕的疲惫。

    赫伯特缓缓摘下眼镜,用衣角慢慢擦拭着,他的手指有些抖。“不是‘差点’。”他的声音很低,“他已经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他的研究,他的坚持,将他带到了这里,也带到了那些东西的餐桌上。”他看向昏迷的维克多,“而那未完成的‘课题’……现在,或许落到了我们身上。”

    陈维收回了手,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真相往往比想象更沉重。维克多不是阴谋家,他是一个孤独前行、试图点燃火把照亮深渊的探路者,只是那深渊太深,火把太烫手。

    他看着臂弯里依旧紧抱着银箔卷的守夜人遗骸,又看了看昏迷不醒、饱受折磨的维克多,最后目光落向前方那片浩瀚的星图与其中央的环形高塔轮廓。

    观测塔。

    那里有维克多未能完成的设备,有守夜人拼死保存的“火种”记录,也有……这个未竟的“课题”最终的答案,或者,更深的谜题。

    “我们得进去。”陈维说,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为了教授,为了这位守夜人,也为了……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赫伯特重新戴上眼镜,点了点头。他小心地将几卷星痕银箔收好,和那块已经失效的石板碎片一起贴身放好。这是用生命换来的“火种”,不能丢弃。

    罗兰深吸一口气,再次背起维克多。“那就别磨蹭了。这地方让我浑身发毛。”

    三人最后看了一眼那具仿佛在星光中安眠的守夜人遗骸,然后转身,踏入了星光通道尽头那片浩瀚的、微光闪烁的黑暗——

    星图厅。

    就在他们踏入的瞬间,身后星光通道的入口,如同融化般无声地闭合、消失。他们彻底置身于一片无垠的“星空”之下。

    头顶、四周、脚下,全是缓缓旋转、明灭不定的银色光点,构成一幅庞大到令人眩晕的立体星图。这里没有地面,他们踩在一片无形的、却坚实稳固的“力场”上。而在星图的正中央,那座由暗金色线条勾勒出的、层层叠叠的环形高塔——“观测塔”——清晰可见,它似乎并不遥远,却又仿佛隔着一整个星海的距离。

    更让他们心悸的是,踏入星图厅后,陈维体内那新生的感知,陡然变得异常清晰和……嘈杂。

    他“看”到,无数极其纤细的、银白色的“线”,从星图中那些光点上延伸出来,如同蛛网,密密麻麻地连接向中央的观测塔。那是庞大的能量与信息流。

    他“感觉”到,维克多身上的“锁链”网络,在此地似乎受到了某种抑制,抽取的速度明显放缓了。但那点艾琳留下的银蓝色“火苗”,也变得更加微弱,仿佛风中的残烛。

    他还“感知”到,在这片寂静美丽的星图深处,潜伏着一些……不协调的“暗斑”。那些暗斑散发着与门外“猎犬”相似的、混合了腐朽与寂静的冰冷气息,如同星图上的霉点,正缓缓地、不易察觉地移动着,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聚拢过来。

    守夜人不是唯一倒在这里的。

    星图厅的宁静之下,同样危机四伏。

    而观测塔,就在前方。

    维克多教授的“新课题”,或者说,他未完成的旧课题,正等待着他们,在那座沉寂的高塔里,揭开最后的篇章——或以希望,或以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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