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直觉再强烈,也不能作为证据。
章恒很清楚,戴东方此刻的“配合”只是表象,他绝不会轻易认罪。
如果找不到直接证据,他完全可以一直抵赖下去,让案件再次陷入“嫌疑重大却无法定案”的泥潭。
又听了几分钟戴东方漏洞渐显却仍在负隅顽抗的陈述后,章恒悄然起身,离开了讯问室。他需要思考,更需要行动。
回到自己临时的办公室,章恒在椅子上坐下,身体微微后靠,闭上眼睛。
戴东方那张强作镇定的脸在脑海中反复浮现。
这是个老练而顽固的对手,心理防线不会轻易崩溃,指望他主动交代,希望渺茫。
关键,还得回到证据本身。
但证据在哪里?
十年过去了,第一现场很可能已彻底湮灭,凶器不知所踪,埋尸的直接证据也随着时间流逝而难以获取。
从戴东方本人或他现在的社会关系入手?恐怕他早有防备。
一个念头逐渐清晰:或许,应该回到原点,或者,去戴东方曾经真正生活过的地方碰碰运气。
贺菲的家,侦查员去过多次,但也许……还有被忽略的角落?戴东方的住处,如果能申请到搜查证,或许也能发现端倪。
搜查证需要更充分的理由和审批时间,那么,先去贺菲家再看一次。
尽管希望渺茫,但刑侦工作,有时就需要在这种看似无望的地方,再细致地筛一遍。
想到这里,章恒不再犹豫,他睁开眼,目光恢复清明锐利。
起身,叫上一直在外间待命的邓飞亮和周康,三人快步走出北江分局。
十几分钟后,那辆蓝白涂装的警用三菱SUV停在了一栋有些年头的居民楼下。
这里环境安静,楼体外观略显陈旧,正是贺菲母亲现在的住所。
章恒下车,抬头看了一眼那扇普通的窗户,率先走进单元门。
邓飞亮和周康紧随其后。很快,他们来到了贺菲家门口。
“咚、咚。” 章恒抬手敲门,声音清晰而有分寸。
门开了,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出现在门口,眼神里带着长久悲伤沉淀后的麻木与一丝警惕。她就是贺菲的母亲。
“您好,贺阿姨,” 章恒语气平和,出示了证件,“我们是市局专案组的,想再了解一下情况,方便进去吗?”
贺妈妈默默地看了看证件,又看了看章恒和他身后两名同样表情严肃的警察,最终点了点头,侧身让开。
屋子不大,是典型的老式两居室结构,面积大约六七十平米。
客厅狭小,家具都是多年前的款式,漆面有些斑驳,但擦拭得一尘不染,摆放得整整齐齐,透出一种在困顿中竭力维持的体面与清冷。
“我们想看看贺菲生前住过的房间,可以吗?” 章恒提出请求。
贺妈妈又点了点头,无声地领着他们走向其中一间卧室。
“这间以前是菲菲住的,”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她……不见了以后,就一直是她弟弟在住。”
章恒走进房间。
正如贺妈妈所说,这里已经基本看不出少女闺房的痕迹。
墙上贴着足球明星的海报,书桌上摆着男孩喜欢的科幻模型和几本参考书,床铺是深蓝色的格子床单。
空气中弥漫着青春期男孩房间特有的、混合着些许汗味和灰尘的气息。
十年光阴,足以覆盖掉一个少女生活过的所有印记。
难怪之前的侦查员多次来访,也未能从这里获得突破性线索。
贺妈妈走到床边,费力地弯下腰,从床底拖出一个蒙着厚厚灰尘的大号纸板箱。
箱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角都起了毛边。
“菲菲的东西……大部分后来都处理了,”
贺妈妈低声说,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就剩下这些,一直放在这里,之前来的警察同志也看过,拿走了一些他们认为有用的,剩下的……都在这儿了。”
章恒示意了一下,邓飞亮和周康戴上手套,小心地将纸箱搬到房间中央光线较好的地方打开。
一股陈旧的、混合着纸张、布料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散发出来。
箱子里东西不多,且杂乱:几本封面泛黄的旧课本和练习册,一沓画纸,上面有些幼稚的素描;
几个已经褪色的毛绒玩具,一个生锈的铁皮铅笔盒,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还有一本塑料封皮的普通相册。
章恒也戴上白手套,蹲下身,开始一件件、一页页地仔细查看。
他拿起课本,轻轻抖落灰尘,逐页翻看是否有夹页或涂写的异常字迹;检查画纸,看是否有特别的人物素描或隐藏的信息;翻看相册,里面多是贺菲小时候的照片和少量与同学的普通合影。
邓飞亮和周康也在一旁协助,将物品分类摆放,检查得格外仔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房间内只剩下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低声的交流。
希望,如同沙漏中的细沙,随着检查的进行,一点点流逝。
所有物品都被检视了一遍,甚至两遍。
没有日记本,没有可疑的信件,没有任何能直接指向案情或戴东方的文字、图画或特殊物品。一切都显得那么普通,那么……“正常”,正常得让人沮丧。
章恒缓缓站起身,摘下手套,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没那么容易。
他甚至在心中掠过一丝无奈的自嘲:如果真能发现一本记录了关键信息的日记,那简直是刑侦剧里的情节了。
现实,往往更加骨感,也更考验侦查员的耐心与智慧。
线索,似乎又一次在这里中断了。
但章恒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已经空了的纸箱,以及这间早已物是人非的房间。真的……什么都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