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已安全上岸。
十年前那个潮湿闷热的夜晚,贺菲惊恐的眼神、挣扎时指甲划过他手臂的刺痛、还有最后那具逐渐冰冷的身体……
这些画面曾如噩梦般纠缠他数年,但随着时间推移,记忆终于被刻意尘封,他甚至开始相信自己能永远摆脱那个阴影。
直到半个月前,操场施工,那具骸骨重见天日!
消息传来时,他正端着咖啡,手一抖,滚烫的液体泼了一身。
接下来的日子,他如同惊弓之鸟,密切关注着每一点风吹草动。
起初,警方的调查似乎陷入了僵局,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两三天,风向陡然转变!
他听到一个名字反复被提及——章恒,那个传说中的破案神探。
原本停滞的案情仿佛被注入了强心剂,各种摸排动作明显加大、加速,甚至开始触及那些已离职的旧人……
不,不能再待下去了!恐慌最终压倒了侥幸,他决定抓住这次早就报备过的“出差”机会,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静观其变。
只是……
他刚合上行李箱的盖子,拉上拉链,沉闷的“嗤啦”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几乎就在同时,门外传来了清晰、有力、节奏均匀的敲门声。
“咚、咚、咚。”
戴东方浑身一僵,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然攥紧!
他缓缓直起身,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狂跳的心和瞬间涌上喉头的慌乱。
他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望去——楼道内站着三名身着警服的人,表情严肃。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而此刻,戴东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拧开门锁,拉开一条门缝,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疑惑而克制的笑容,声音却比他自己预想的要干涩一些:“警察同志?请问……有什么事吗?”
为首的一名中年警察目光锐利如鹰隼,扫了他一眼,并未回答,而是先进行身份确认,声音沉稳而极具压迫感:“你是戴东方?”
戴东方的心脏猛地一沉,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否认?对方既然找上门,必然已掌握基本信息。
短暂的迟疑后,他点了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对,我是戴东方。”
心底那丝微弱的侥幸还在挣扎:也许……也许是因为别的事?税务?培训机构纠纷?或者当年开除时的旧账?
然而,中年警察接下来的话,瞬间击碎了他所有的幻想。
“戴东方,我们是北江分局刑警大队的,现怀疑你与一起重大刑事案件有关,请立即跟我们回局里接受调查。”
“刑事案件”四个字,像重锤砸在戴东方的耳膜上。
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失去了血色,变得惨白,连强装镇定的笑容都僵硬在脸上。
希望彻底破灭,最恐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警察同志,这……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戴东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语速加快,试图寻找借口。
“你看,我正准备出差,机票都订好了,东西也收拾完了,有个很重要的学术会议……”
“戴东方!” 中年警察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现在,跟我们走一趟。”
话音落下,旁边两名年轻的侦查员已经上前一步,态度坚决但程序规范地示意他出门。
任何推诿和借口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戴东方知道,去不去,已经由不得他了。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收拾好的行李箱和这个他或许再也回不来的“家”,眼神复杂,然后被警察带着,走向楼下的警车。
北江分局,讯问室。
人被带回来,立即进入了法定程序。
依旧是经验丰富的候兴辉亲自坐镇主审,身旁是两名做记录的侦查员。
讯问室的灯光比寻常房间更亮一些,均匀地洒在光洁的桌面上,也落在戴东方的脸上,让他任何细微的表情都无所遁形。
最初的个人信息核对流程走完后,候兴辉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直视着戴东方的眼睛。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直击要害:
“戴东方,贺菲,这个名字你应该不陌生吧?十年前,她是你在北江一中任教时的美术特长生。
同样在十年前,她被人杀害,尸体被埋在学校操场之下。这件事,你知道吗?”
最初的慌乱似乎随着从家中到警局的这段路程有所平复,戴东方此刻坐在讯问椅上,双手交握放在桌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他避开候兴辉过于锐利的目光,垂下眼帘,再抬起时,已经换上了一副带着困惑和些许无辜的表情:
“贺菲……我知道,她是我以前的学生,她失踪的事,当年学校传过,我也听说过。
但被杀……埋尸操场?警察同志,这我真不知道,我都离开学校这么多年了……”
他开始试图周旋,语气变得“诚恳”而“配合”,但那份刻意维持的镇定之下,是高度紧绷的神经和飞速运转的头脑,盘算着如何应对接下来的问题。
就在这时,讯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章恒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候兴辉抬眼看到他,微微点头示意。
章恒抬手做了个“继续”的手势,然后从墙边拉过一把椅子,在稍靠后的位置坐下,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专注地听着。
他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扫描仪,从戴东方的面部肌肉的细微抽动,到眼神的每一次游移躲闪,再到他无意识的小动作。
比如反复摩挲拇指指腹,或者突然调整一下坐姿——所有这些细节,都被章恒敏锐地捕捉、记录、分析。
仅仅几分钟的观察,章恒心中那原本强烈的直觉,已经凝实如铁。
这个人,就是凶手。
那种混合着戒备、表演性镇定、以及眼底深处无法完全掩饰的惊惶与狠戾的气质,与无数他曾经面对过的罪犯有着某种本质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