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底逐渐染上了贪婪的底色。
少年郎抬首,目光灼灼地看向族叔。
“铭叔......”
李煜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说,可李铭却已经知晓其未尽之言。
“哈哈,”李铭捋须道,“想要否?”
李煜点了点头。
少年郎伸出手,在眼前缓缓紧握。
“铭叔,我想!我想全都要!”
这些被高庆私下估算出来的粮草、布帛、棉花、代茶,零零散散地累加在一起,是一笔不容小觑的数目。
若放任这四户人家把持物资,这抚远县中,以后谁说了算都很难讲。
乱世当中,谁有物资,便会有话语权。
但没关系,城中兵权,牢牢地握在李氏手中。
李煜有动机,也有能力,只差一个......借口,去付诸行动。
‘呼——’火苗乍响。
原来是李铭,此时却一脸淡定地又往炉子里塞了两块木柴。
炉中将熄未熄的火苗陡然一盛,霎时燎黑了茶具的侧沿。
只犹豫片刻,李煜便略带明悟似的虚心求教道,“铭叔,此举是何意味?”
“侄儿愚钝,还望解惑。”
见此,李铭满意地笑了起来。
李铭直言不讳道,“那姓高的,估计也是想借刀杀人。”
“不过,以这些当地大族的号召力,确是轻易留不得了。”
李铭可比李煜更清楚这些地主豪绅的厉害。
否则,他当年也不会委身去与那赵氏低就。
“你只瞧见,他们在城中的高门大户中,有那么几十号仆侍从。”
“煜儿,”李铭抬手挥指四方,“这抚远县周遭,庄子也好,村子也罢。”
“当中不少,都和这些大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莫要看他们明面上是不同姓,其实......却都是些同宗同族的隐脉。”
‘啪啪......’
李铭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面皮,这才继续道。
“这城里的,是人家的面子。”
“那城外的,便是他们的里子。”
似是怕李煜听不明白,李铭想了想,索性以己为例。
“我,”李铭又指了指他自己的胸口,坦然道,“就既是这赵氏的面子,也能是他赵氏的里子。”
一旦有需要,李铭麾下兵丁蒙上遮面,就是‘劫道悍匪’。
你以为这么多年来,赵氏全是在生意场上堂堂正正地打败对手?
不!大错特错!
那些没有靠山背景的对手,只要一出城,这些大户人家埋在城外周遭的这些‘里子’,便会将他们连人带物,抹除得干干净净。
这人走着走着,就在路上没了踪影。
待其家里人报了官,差役们再去勘查,无非又是一次野兽袭人的事故。
能与他们在生意场上堂堂正正对垒的角色,只有他们的‘同类’。
李煜呐呐自语,“我动了他们的面子?”
“迫其投献军资,那便是低了头,落了人家的面子。”
“我已经落了他们的面子!”
疑问句,很快就变成了肯定句。
李铭见李煜似是消化得差不多了,便继续讲道。
“至于那高庆,他倒也和其他大户人家不大一样。”
“我看那县令高启才是面子,这高庆嘛......多半是个不大重要的小角色。”
“高氏的里子,肯定是捏在那高启手中。”
“现在高庆即便当了家,也是手里没牌可用,这才只能依附于你。”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说的就是李铭这样人老成精的角色。
人教人,教不会。
事教人,一次就够。
沙岭李氏今日搬入这抚远卫城,哪怕抛去李云舒这一层,也已是与顺义李氏不得不牢牢捆绑在一起。
二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事已至此,该教的,李铭绝不藏私。
李铭继续语重心长道,“现在他们是内外皆困,无有来往,才给了你可乘之机。”
再好的里子,他们也只是匪盗之徒,大都上不得台面。
面对连官兵都无能为力的尸疫,这些大户人家的里子,只怕也是自保都难。
但指望这些人全军覆没,却也不大现实。
不管多大的灾,多大的难,总会有人幸存下来。
“所以啊,既然已经得罪了人家,那你就得扫的干净!”
“只有把这些碍事儿的扫净了,这城里才真真正正地是你的天下。”
李煜瞧着这位面带阴鸷的熟悉老者,炉中映衬出的缕缕火光映衬的他们二人此刻,宛若话本里密谈奸谋的反派角色。
可是,他竟只觉得无比亲切。
“侄儿记下了。”
李煜认真应下,心中便已然有了决断。
“嗯,”李铭满意地起身,正待离去。
“哦,对了。”
他突然站定,转回了身子。
“煜儿,老夫再送你四个字。”
“围、困、乱、亡,”李铭一字一句道,“用得好,其人自溃。”
“这借刀杀人,可不止能借活人的刀。”
“你瞧那死人,张牙舞爪的,更比活人好用!”
说完这些,李铭背着双手,丢下李煜,溜溜达达的就朝自家院子里走去。
李煜看着族叔的身影消失在廊角,便收回了目光。
“高庆,”他喃喃道,“倒也是不简单呐!”
那日坊间初会,或有意,或无意,李煜默许高庆借了他的势,便已经是恶了众人。
搭台唱戏,一个红脸一个黑脸。
这简简单单地把戏,又哪里能瞒得过别人。
无非是看透不说透,但......以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