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铭也是这时才想起来这档子事儿。
好在他之前便把李松派了过来盯着,如今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
老将耷拉着嘴角,一脸的无奈。
过了片刻,他才勉强开口道。
“李府便李府吧,摊上你李成梁的儿子,算老夫欠他的。”
“不过,”李铭指着三个门牌,“老夫总不至于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吧?”
“爹,”李云舒当即接过话头,“这兰馨苑里,女儿已经和贞儿给您打扫出屋子来了。”
少女的纤纤玉手捏着衣角,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悄然揉搓。
她心里远没有表面上那般平静。
李云舒又一次心虚避开李铭的视线。
“铭叔,您看要不......”
不等李煜说完,李铭便挥臂打断了他。
“你都说了是‘要不’,那就还是不要了!”
“哎——”
李铭随即长叹一口气,老脸上颇有些挂不住的意味。
“兰馨苑,这名字得改!”
这是他最后的倔强和坚持。
“你爹我一辈子历经大小战事数十场,也称得上一句百战之将,旁人若问我住在何处......”
李铭嘴角抽了抽,面色惆怅。
“总不好与人说,我这老汉就住在兰馨苑里头?!”
这充满了闺阁娟秀意味的名字,简直在旁人面前羞于启齿。
“舒儿啊,爹这张老脸到时候还能往哪儿去放啊。”
‘噗嗤......’
众人联想到那副场面,皆啼笑难抑。
李煜抱拳道,“铭叔之意尽管说就是,侄儿又岂能不从?”
李铭‘哼’了一声。
“算了,这牌子改了也没甚用处。”
“两家府邸共用一门,成何体统?”
“老夫得在这苑墙上再开一门,小便小些,总归还能留些体面。”
这一点,李煜也不好再劝。
若所猜不错,这恐怕是族叔李铭借着由头,为李云舒做考虑。
女子尚未出嫁,该有的门面是不能缺的。
这样不清不楚地两家混在一处,岂不就成了那私相授受?!
为了不让传出闲话来,一个独立的院门,是必要的。
“爹,”李云舒轻声提醒,“其实,苑里还是有个侧门的。”
只不过这侧门不像千户府邸正门一样,正对着卫城长街,它是开在了街边的巷子里。
“成,”李铭毫不在意的摆摆手,“侧门也成。”
“挂个牌匾,那就是门面。”
门面立住了,人心才稳,是非才远。
这略有些自欺欺人似的做派,充满了年长者所特有的执拗。
“没问题,”李煜适时插话道,“稍后侄儿便令匠师们加急赶工,最早明日就给您挂上。”
“嗯,这就对了!”
李铭这才心满意足的被自家女子引着去苑中歇息。
......
沙岭堡军户数百,被赵钟岳等人连夜安置在卫城内剩余的空置府衙当中。
“这间,就是你们的新家。”
“叩谢大人!”
这一夜,城中烟火气更盛。
欢笑声盈盈。
离乡时,哪怕心中再重的迷惘。
当他们真正身处这高墙环绕的卫城之中,也就只剩下那充盈的安稳感。
军户们世代居住,并倚为存续之基的屯堡,比之此间卫城,确如小巫见大巫。
李煜直到这时成功收尾,才真正松了口气。
散于外围的兵马已经尽数回返,抚远卫城囤积的兵力,此时此刻才真正达到了‘鼎盛’。
两家李氏正丁合计百五十人,余丁近百。
只要粮食管饱,多加操练,这就至少是两百多个可靠的李氏族兵。
至于沙岭李氏当中的刺头儿,也早就被李煜和李铭两个人轮番上阵,‘拔’了个干净。
人都死了,自然无患。
余下族裔,皆可用。
抚远县当地各个坊市解救出的军户、民户及那些未入官册的奴户,前前后后也累计凑到了两百多人。
其中男丁近半,适龄从军者,八十余人。
城中另有差役二十之数,连同他们的家眷皆不计在军册。
至于赵氏仆编入军中者,亦有二十余人。
赵氏余下的男丁,也大都在军法司衙门,帮衬他家少爷——赵钟岳。
治民理事。
姑且算是一伙儿无名无分的帮吏。
抛去这些,高氏入城后也一直是谨守本分。
高庆连日来,也不知在他那小院儿里鼓捣些什么。
不过城中一直都有人盯着他,李煜倒也没什么可顾忌的。
负责此事的,便是早前被李煜调入织造司衙门,督管青染坊的青衣使——赵铭。
他麾下一伍着青衣袍服的李氏余丁,经过连日秘密操训,私下之间唤作‘染巡’,皆是李煜的眼线。
衣、食、住、行,这满城百姓,日日都离不开这四样。
而只要有人置办衣料布匹,就绝对离不开城中青染坊的操持。
因为织造司衙门当中,真正被重启运作的,也就这么一个青染坊。
是故,虽然是顶着坊使的职名。
赵铭实际上却是整个织造司衙门中的一把手。
这些染巡平日里就混杂在百姓当中,也毫不起眼,谁会在乎几个呆在衙门口里搬运布料的帮工?
他们这些人最大的用处,便是代李煜将城中百姓间的闲言碎语中的细处,全都听个清楚,也查个清楚。
在李煜的印象里,也有个词儿是专门称呼这些人的。
‘好似是,唤作锦衣......卫?’
不过后来,李煜也从赵琅、高庆等人口中旁敲侧击的打听确认了一些消息。
所谓锦衣卫,裁撤自前朝崇祯,是前朝天子亲军的一支。
既如此,李煜自然不敢给赵铭等人用上这个‘大逆不道’的称呼。
大顺朝廷,当然也有延续了这般特务职能的天子耳目。
名曰‘绣衣使’。
有关朝廷绣衣使司衙门更多的消息,赵琅和高庆也一无所知。
只是这就与李煜无关了。
朝廷的消息一直没个着落,谁还会在乎什么绣衣使。
他李煜又不打算造反,对这些便没什么顾虑可言。
......
安和堂外堂庭院中,一老一少用过晚食,便围坐在火炉边煮茶闲谈。
李煜先交了交底,“铭叔,城中有兵五百之数。”
“合民者,丁口共逾千数。”
李铭眼眸沉了沉,稍有些意外。
“你我两堡相合,不过八百余口。”
“看样子,这抚远县中幸存之人,倒也不少啊。”
李铭意味深长道,“坊间或有能人乎?”
李煜不急不缓地说出几个名字。
“赵琅、王二、刘广利......等,皆略有薄功。”
除了那莫名其妙的王二,旁的名字,李铭倒也多少有些印象。
“铭叔,本县活人最众,还是当数衙前坊。”
李煜指了指衙前坊所在,“其内大户除赵氏、高氏,及一府为尸所破外......尚有四家,府中藏户纳物不知凡几。”
单论这些大户人家府中,历年藏民隐奴之数,怎么着也不会比高氏、赵氏少上哪儿去。
四户人家加起来,三四百人总还是该有的。
可谓‘兵强马壮’。
李煜继续道,“这四户人家,早前侄儿也曾登门讨要些许援助。”
“他们各家皆囤有余粮,衣帛更不可能短缺,刀枪棍棒亦称足用。”
“侄儿暂以拖延之策,借尸鬼之手拢困其于坊市,迫其于凛冬仿高氏就范,铭叔以为如何?”
李铭双眸微眯,片刻后却是摇了摇头。
“煜儿,还是想简单了。”
“今日,那高庆往我这儿送了些乔迁之礼,傍晚时,我与他见了一见。”
“足可见,他不是被迫......而是主动想要依附于你。”
李铭从怀中掏了掏,掏出一本小册。
“这就是高庆想让我转交于你的,打开瞧瞧。”
李煜双手接过,静静翻看。
庭院中一时只剩下他翻页的‘窸窣’声,李煜的面色却是越看越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