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让各人做了自我介绍。
来自沈飞的张工,五十多岁,是气动布局方面的权威;
成飞来的李工,稍年轻些,擅长结构设计;
还有材料、电子、飞控等各个系统的负责人。
轮到赵四时,他站起来简单说了自己的背景,重点讲了在西南研制发动机的经历。
“赵明同志负责动力系统。”
刘振华说,“现在,请大家谈谈对项目技术路线的想法。”
话音刚落,张工就开口了:“我认为,当务之急是确定气动布局。”
“飞机能不能飞起来,飞得好不好,首先看气动。”
“有了气动方案,才能确定发动机的安装位置、进气口设计……”
“我不同意。”
李工反驳,“气动固然重要,但结构是基础。没有可靠的结构,再好的气动设计也是空中楼阁。”
“我们应该先确定总体结构方案,特别是机身的承力框架……”
两人各执一词,其他专家也纷纷加入讨论。
会议室里很快充满了各种专业术语和激烈争论。
有人主张参考国外现有设计,有人坚持要完全自主创新;
有人认为应该保守些,先保证成功,有人则主张大胆突破。
赵四安静地听着,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
他注意到,争论的焦点逐渐集中在一点上:是以气动为引领,还是以结构为基础?
或者说,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优先保障哪个方向?
争论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谁也没能说服谁。
会议室里的气氛有些僵。
刘振华敲了敲桌子:“赵明同志,你有什么想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赵四身上。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审视,也有几分不以为然——毕竟,在座的大多是四五十岁的老专家,而赵四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
赵四站起身,走到前面一块临时充当黑板的水泥板前。
他拿起粉笔,画了一个简单的坐标系。
“横轴是时间,纵轴是性能。”
赵四说,“张工主张气动优先,李工主张结构优先,本质上都是希望在某个方向上尽快取得突破,为整个项目奠定基础。”
他在坐标系上点了两个点:“但如果我们换一个思路呢?为什么一定要‘优先’某一个?为什么不能让各个系统协同前进?”
他画了一条斜向上的曲线:“我的建议是——动力系统适度超前,为飞机提供充足的性能余量;气动和结构协同迭代,在动力框架下不断优化。”
张工皱起眉头:“什么叫‘动力适度超前’?”
“就是以我们现有发动机技术为基础,进行适应性改进,确保在项目初期就能提供可靠的动力。”
赵四解释,“同时,气动和结构设计围绕这个动力核心展开,互相配合,互相适应,在研发过程中不断调整优化。”
李工摇头:“这听起来很理想,但实际操作起来难度很大。”
“各个系统进度不同步,会出现大量协调问题。”
“所以我们需要建立高效的协调机制。”
赵四说,“每周甚至每天沟通,数据共享,问题及时解决。”
“这确实比按部就班的传统流程更挑战管理能力,但也是唯一能在有限时间内完成任务的办法。”
他转身面对所有人:“同志们,我们不是在理想条件下搞研发。”
“我们是在戈壁滩上,从零开始,和时间赛跑。常规路径走不通,就必须探索新路。”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专家们有的沉思,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刘振华缓缓开口:“赵明同志的思路,虽然大胆,但切中了要害。”
我们确实没有时间按部就班。
这样吧,今天先不做最终决定,大家回去好好想想。
明天继续开会,每个人都要拿出更具体的方案。”
散会后,赵四没有立刻离开。
他站在水泥板前,看着自己画的曲线,陷入沉思。
“赵工。”
钱思远走过来,“你刚才说的‘动力适度超前’,具体怎么实现?”
“咱们的发动机是为西南山区设计的,到了两万米高空,还能不能工作?”
“这就是我们要解决的第一个技术难题。”
赵四说,“高空低温低压环境下的进气、燃烧、冷却……每一关都不好过。”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钱工,不瞒您说,我已经有了一些初步想法。”
“但需要大量的试验验证。所以,咱们那个简易风洞,必须尽快搞起来。”
“我今晚就开始设计详细图纸。”钱思远郑重地说。
走出会议室时,天已经快黑了。
戈壁滩的落日格外壮丽,整个天空被染成一片血红。
赵四站在宿舍前,看着这悲壮的景色,心中涌起一股复杂情绪。
前路艰难,但必须走下去。
他想起离家前苏婉清说的话:“再苦的地方,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不苦。”
风更大了,卷起砂石打在脸上生疼。
赵四裹紧棉袄,朝着那片规划中的试验场走去。
那里,几个年轻人还在月光下干活,铁锹撞击砂石的声音,在空旷的戈壁滩上传出很远。
这声音,是这片荒凉土地上,第一缕希望的回响。
简易风洞的基础完工那天,戈壁滩上下了一场罕见的雨。
雨不大,淅淅沥沥的,却足以让干渴的沙地升起一股尘土特有的腥味。
钱思远站在刚刚浇注完水泥的地基旁,脸上难得的有了笑容。
“这下好了,等水泥干透,咱们就能搭框架了。”
赵四却蹲在地上,眉头紧锁。
雨水打湿了他手中的计算草稿,上面的数字已经有些模糊,但那些结论却清晰地刻在他脑海里——不够,远远不够。
“赵工,怎么了?”钱思远注意到他的神色。
赵四站起身,把草稿递过去:“我重新算了高速状态下的气动加热问题。”
“以我们的目标速度,机身表面温度会达到这个值。”
钱思远接过草稿,只看了一眼就倒吸一口冷气。
“300度以上?这……这已经超过常规铝合金的耐受极限了!”
“不止。”赵四指向另一个数字,“机头、翼前缘这些部位,局部温度可能超过400度。而且这还是保守估算。”
两人沉默地看着雨幕。
远处,基地的工人们正在冒雨搬运建材,那些“干打垒”的房子在雨中显得格外单薄。
“这就是‘热障’。”
钱思远喃喃道,“我在文献里见过这个词,国外也是这几年才开始研究。”
“我们……我们没有任何经验。”
赵四点点头。
系统提供的知识里,关于热障的章节他反复看了好几遍。
空气中高速运动产生的摩擦热,会像无形的火焰一样包裹飞机。
材料会软化,结构会变形,仪表会失灵,甚至燃油都可能沸腾。
这是横在“星火”项目面前的第二道天堑。
第一道是动力,第二道就是热防护。
“先回屋吧,雨大了。”钱思远说。
赵四没动。
他站在雨中,任凭雨点打在身上。
脑海里飞速运转着系统提供的那些知识碎片——耐高温钛合金、金属基复合材料、热防护涂层、主动冷却系统……
每一项都是空白,每一项都需要从零开始。
晚饭时,基地食堂里气氛有些沉闷。
简易风洞的基础完工本应是件高兴事,但热障的消息不胫而走,像一层阴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刘振华端着饭盒坐到赵四对面:“听说你算出来温度数据了?”
“嗯。”赵四扒拉着碗里的土豆,“比预想的要高。”
“有解决办法吗?”
“有思路,但都需要时间。”
赵四放下筷子,“两条路:一是改造现有发动机,加装简易冷却系统,先解决燃眉之急;二是立项研究耐高温材料和涂层,这是治本之策。”
刘振华沉思片刻:“第二条路,要多久?”
“不知道。”赵四实话实说,“国内没有相关研究基础,可能三年,可能五年,甚至更久。”
“那第一条呢?”
“半年内也许能出初步方案,但效果有限,而且会增加重量和复杂性。”
刘振华长长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