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
“你怎么样?”
“你流了好多血。”
“我扶你。”
“我们快走。”
叶凡强忍着剧痛和一阵阵的眩晕,看到朱静镜哭得梨花带雨,惊慌失措的模样,心中竟是微微一松。
她没事就好。
他勉强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声音因疼痛而有些低哑,“殿下……别怕,臣……无碍。”
“皮肉伤而已。”
说着,他想抬起没受伤的右手示意自己还好,却牵动了伤口,不由得闷哼一声,眉头紧锁。
这一声闷哼,让朱静镜的心揪得更紧。
而就在这混乱时刻,一阵更加密集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叶相在那边。”
“围起来。”
“别让逆贼跑了。”
是张猛!!
他带着大队锦衣卫,循着打斗声和同伴发出的警讯,火速赶到了。
看到现场情景,尤其是叶凡肩头染血,以刀拄地,张猛眼珠子都红了,怒吼道:“沐英!你这逆贼!还敢行刺钦差!给我拿下!”
本就岌岌可危的沐英,面对潮水般涌来的锦衣卫,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瞬间被数把刀架住脖子,死死按倒在地,捆成了粽子。
“叶相。”
“您伤势如何?”
“卑职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张猛冲到叶凡面前,单膝跪地,满脸愧色与焦急!
“不……不关你事。”
叶凡摇摇头,冷汗已经浸湿了鬓角,“先……先将他押下去,严加看管……别……再让他死了。”
他知道沐英现在是一心求死,或者想拉人垫背。
“是。”
“卑职明白。”
张猛狠狠瞪了一眼被拖走的依旧用怨毒眼神盯着叶凡的沐英,立刻起身指挥!
“快,护送叶大人和公主回行在!速召随行医官。”
几名锦衣卫上前,小心翼翼地想要搀扶叶凡。
叶凡摆摆手,示意自己还能走。
他转过头,看向依旧紧紧跟在他身边,眼泪汪汪,小脸煞白的朱静镜,深吸了一口气,忍着痛,低声道:“殿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回去。”
“嗯。”
朱静镜用力点头,此时此刻,她所有的心神都系在叶凡的伤势上。
看着他因失血和疼痛而微微颤抖的手,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主动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未受伤的右手手腕。
仿佛想给他一些支撑,又仿佛是想确认他的存在。
“我扶你。”
“我们快走。”
掌心里传来她微凉却柔软坚定的触感。
叶凡微微一怔,低头对上她那双盛满了担忧,泪光盈盈却异常执着的眼眸,心中某处似乎被轻轻撞了一下。
他没有拒绝这份好意,任由她虚扶着自己,在锦衣卫的层层护卫下,向着行在方向快步走去。
肩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神经。
但右手腕上传来的那一点温热和坚定,还有身边女孩毫不掩饰,全心全意的担忧目光,却奇异地缓解了些许痛楚,也让方才那生死一线的惊悸,沉淀为一种复杂难言的余韵。
朱静镜紧紧跟着叶凡的步伐,感受着他手腕的温度和脉搏的跳动。
看着他坚毅的侧脸和仍在渗血的肩头,心中那股激烈的悸动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更加汹涌!
害怕、心疼、庆幸、仰慕……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都化为了对他深深的痴迷。
他保护她的样子。
他受伤后依旧沉稳的样子。
他握着她手的温度。
这一切,都如同烙印,深深镌刻在了她的心底。
……
翌日。
一艘铁甲战舰破开水波,缓缓靠岸,船头飘扬的日月旗和龙纹标识,宣告着至尊的再度降临。
去而复返的朱元璋,甚至等不及铺设好完整的銮驾通道,便已大步流星地踏上了码头。
他脸色阴沉如水,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翻涌着被最亲近之人背叛的震怒与深沉的寒意!
马皇后紧随其后,眉宇间亦带着化不开的凝重与痛惜。
太子朱标侍立一旁,年轻的面庞上除了沉重,更添了几分此前未有的对人心贪婪的深刻认知。
临时行在的正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厅内,已按皇帝临时的规格简单布置,朱元璋高踞主位,马皇后坐于一侧,朱标与肩膀上裹着厚厚绷带,面色略显苍白的叶凡分别侍立在下。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一种山雨欲来前的死寂。
“带上来!”
朱元璋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闷雷滚过厅堂,带着不容置疑的森寒。
两名锦衣卫押着镣铐加身,形容狼狈却依旧挺直脊梁的沐英走了进来。
一夜囚禁。
沐英脸上没了昨日的疯狂,只剩下一种灰败的沉寂。
但那双眼睛看向朱元璋时,却并无太多畏惧,反而隐隐藏着一丝讥诮与不甘。
朱元璋死死盯着这个自己一手提拔,寄予厚望的义子,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才强压下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声音沙哑地开口。
“咱问你——咱老朱家,待你如何?”
沐英抬起头,与朱元璋对视,沉默片刻,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父皇待儿臣……恩重如山。”
“恩重如山?!”
朱元璋猛地一拍扶手,霍然站起,魁梧的身躯散发出骇人的威压!
“那你就是这么报答咱的?!私挖矿禁!滥铸恶钱!勾结官吏!草菅人命!”
“你知不知道你这是挖咱大明的根!是亡国之举!”
“咱给你的侯爵之位,给你的兵权富贵,难道还不够?!”
“你还要多少才满足?!啊?!”
他的咆哮在厅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充满了痛心疾首与滔天怒意!
他实在想不通,这个自己视若己出,给予无数荣宠的义子,为何会堕落到如此地步!
面对朱元璋的雷霆之怒,沐英脸上的讥诮之色反而更浓了。
他迎着那足以让常人肝胆俱裂的目光,竟是不退反进,声音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嘶哑,和积郁已久的怨气。
“恩赏?富贵?”
“父皇,您说的是那一年几百石的俸禄?”
“还是那看着风光,实则处处受制的侯爵虚名?”
他猛地提高声音,眼中迸发出不甘的光芒:“是!您是把儿臣养大,给了儿臣爵位!”
“可您看看!看看那些跟着您打天下的老兄弟们,哪个不是田连阡陌,家资巨万?”
“蓝玉他们,在边境动一动手指,黄金白银就如流水般进口袋!”
“而我呢?我镇守此地,看似清贵,可这是什么地方?文官遍地,规矩森严!”
“想多捞一点,那些御史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人!”
“一年到头,守着那点死俸禄,够干什么?养家?糊口?还是维持这侯府的门面?!”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要将多年的憋屈倾泻而出!
“杀敌建功,刀头舔血,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功成名就,享受荣华富贵吗?!”
“那些淮西的老将,哪个不是这么做的?”
“凭什么他们可以,我沐英就不行?!”
“我不过是……不过是找条路子,让自己和儿孙们过得宽裕些,有什么错?!”
这番赤裸裸的,充满功利与怨恨的辩驳,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入了朱元璋的心口,也让一旁的朱标脸色剧变,眉宇间笼罩上一层深深的阴霾!
朱标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听到一位高级勋贵内心最真实贪婪的想法!
杀敌建功,竟只是为了享受?
律法规矩,竟成了束缚他们攫取利益的绊脚石?
这种扭曲的价值观,让深受儒家仁政思想熏陶的朱标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寒。
他意识到,沐英绝非个例,恐怕在那些骄兵悍将之中,持此想法者大有人在。
这,不仅是沐英个人的堕落,更是潜藏在开国功臣集团中的巨大隐患!
“混账东西!!”
朱元璋气得浑身发抖,额头上青筋暴起,指着沐英的手指都在哆嗦!
“听听!听听你这说的还是人话吗?!”
“贪得无厌!忘恩负义!你把咱大明当什么了?把你手里的权柄当什么了?”
“是给你敛财的工具吗?!”
“咱给你俸禄,是让你为国效力,保境安民!”
“不是让你用来比较,更不是让你觉得不够,就去挖国家的墙角!”
“你读的那些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还是你沐英,骨子里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盛怒之下,朱元璋甚至抄起手边的一个茶碗,狠狠砸在了沐英脚前,瓷片四溅!
“咱告诉你!你那点小心思,咱清楚得很!”
“你觉得委屈?觉得比不上蓝玉他们捞得多?那你看看他们最后是什么下场!”
“咱能容你一时,还能容你一世祸害江山社稷不成?!”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杀意,再无半分往日的亲情!
“沐英!你私开矿禁,滥铸钱币,勾结官吏,残害百姓,刺杀钦差,罪证确凿,十恶不赦!”
“按律,当处以极刑,抄没家产,株连三族!!!”
朱元璋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酷与决断,一字一句,如同最终的判决。
“念在你昔日有些微功,咱留你全尸!”
“拖下去,斩立决!其家产,全部查抄充公!其子嗣,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
“父皇!父皇开恩啊!”
沐英直到此刻,眼中才真正流露出恐惧,挣扎着想要扑上前,却被锦衣卫死死按住!
朱元璋闭上眼睛,挥了挥手,再不看他一眼。
锦衣卫立刻将哭喊求饶的沐英拖了出去,声音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