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城的清晨,薄雪未消。向拯民踩着碎冰走进原回部贵族阿合买提的府邸,脚下是波斯地毯,墙上挂着镶金弯刀,桌上还摆着半盘没吃完的蜜饯——可府外,百姓却在啃树皮。
“这人头税,竟收到明年!”覃玉从账房捧出一摞发霉的册子,声音发颤,“一个五岁孩子,也要交‘丁银’;寡妇不嫁,罚双倍;牧民少交一只羊,全家充为奴役……”
向拯民一拳砸在案上,震得蜜饯盘子跳起:“废了!全废了!”
当天中午,城中心广场搭起高台。向拯民当众宣布三条新政:
一、即日起,废除一切人头税、丁银、婚嫁罚金;
二、取消强制劳役,修渠筑路改用“工酬制”——干一天活,领一天粮;
三、开仓放粮,凡城中百姓,无论民族,每户领米一斗、盐半斤。
话音未落,人群先是死寂,继而爆发出震天哭声。
一个白发老妪扑通跪倒,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啊……我们等这一天,等了三代人!”
可也有人冷笑。角落里,几个原回部小吏交头接耳:“汉人装善,不过收买人心。等朝廷大军一到,照样刮地三尺。”
向拯民听见了,却没理会。他知道,信任不是靠嘴说的,是靠做出来的。
第一件事:清查府库。
他命巴勇带兵封存所有粮仓、银窖,账目由汉、维吾尔、哈萨克三方代表共同核验。结果触目惊心——阿合买提私藏黄金三百锭,粮十万石,而城中百姓饿殍遍野。
“这些,全是你们的。”向拯民指着粮仓对百姓说,“从今天起,议事会管账,谁贪一粒米,砍一只手。”
第二件事:安葬死者。
战乱中死去的百姓被草草扔在乱葬岗。向拯民下令,按各族习俗分别安葬——***朝西,蒙古人覆石,汉人立碑。他自己带头抬棺,雪魄默默跟在送葬队伍最后,如一道无声的哀悼。
第三件事:恢复生计。
覃玉带着医护队挨家巡诊,发现半数孩童患夜盲症。“缺维生素A。”她立刻组织妇女煮羊肝汤,分发胡萝卜种籽;又设“织坊互助组”,把贵族府中的丝绸、棉布分给巧手妇人,织成衣裳换粮。
最棘手的是牧场纠纷。
哈萨克牧民与维吾尔农户因草场边界争执百年。旧贵族偏袒一方,常引发械斗。向拯民没判谁对谁错,而是请来双方长老,指着地图问:“若今年雪大,草少,你们是继续打,还是一起找新牧场?”
众人沉默。
“我提议,”他缓缓道,“设‘共牧区’——春夏季哈萨克放牧,秋冬季维吾尔耕种残茬养地。收益三七分,牧民七,农户三。如何?”
哈萨克老酋长眯眼:“……你不怕我们占便宜?”
“怕。”向拯民坦然,“但我更怕你们互相残杀,让外人渔利。”
三天后,双方在雪魄面前签下和约。白虎卧在中间,尾巴轻扫,仿佛见证誓言。
然而,真正的考验来自信仰。
有汉商趁机在清真寺旁开酒肆,挂红灯笼招揽生意。维吾尔青年怒砸店铺,险些酿成族群冲突。
向拯民连夜召集会议。
他没罚任何人,只问:“若你在圣地旁听见亵渎之音,作何感想?”
汉商低头不语。
“从今日起,”他宣布,“城东为清真区,禁酒禁 pork;城西为商旅区,自由经营。中间设缓冲街,只许开茶馆、药铺、书坊。违者,逐出乌拉城。”
更令人意外的是,他拨款重修清真寺穹顶——那是战火中受损的部分。
“我不信你们的神,”他对阿訇说,“但我尊重你们信神的权利。”
老阿訇眼中含泪,深深一揖:“将军之心,比天山雪还净。”
民心,就这样一点点暖起来。
冬至那天,城里破天荒办起“共庆宴”。维吾尔人烤全羊,哈萨克人煮马奶酒,汉人蒸馒头,蒙古人献奶酪。大家围坐火堆,孩子手拉手跳起不同民族的舞蹈。
雪魄卧在中央,任孩子们往它脖子上挂彩绸。它不吼不闹,温顺如家猫。
向拯民站在高处,看着这一幕,心中却沉甸甸的。
“表面和了,根子还在。”他对覃玉说,“语言不通,文字不同,连历法都不一样——今天一起吃饭,明天可能又因小事翻脸。”
覃玉点头:“所以得建‘融合之桥’。”
第二天,民族学堂重新开学。课程大改:
上午学“通用语”(简化汉语+维吾尔拼音对照);
下午分班:经文班、匠艺班、畜牧班;
每周五设“文化日”——维吾尔人教木卡姆音乐,哈萨克人教驯鹰,汉人教算盘,蒙古人教射箭。
最特别的是教材。覃玉编了一本《天山故事集》,收录各族传说:维吾尔的“纳斯尔丁·阿凡提”,哈萨克的“英雄阔尔库特”,汉人的“张骞通西域”……最后一页写着:“我们曾各自仰望星空,如今共守一片土地。”
效果悄然显现。
有个维吾尔少年,父亲死于旧贵族之手,恨透“汉人”。可他在学堂学会算术后,帮母亲算清了被克扣的羊毛账,第一次对汉人教师道谢。
还有个哈萨克姑娘,原本只打算学驯马,却迷上了汉人医女教的草药课,立志当“草原医护员”。
向拯民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却不敢松懈。
一天夜里,他独自巡视城墙。雪魄跟在身侧,忽然停步,耳朵警觉竖起。
墙下阴影里,两个黑衣人正往井里投毒!
向拯民暴喝一声扑下,雪魄如闪电般跃出,一口咬住一人手腕。另一人拔刀,却被赶来的龙云弩箭射中肩胛。
审讯得知,是残余贵族勾结境外势力,欲制造瘟疫嫁祸华夏军。
“若百姓病死,必怨你等新政!”刺客狞笑。
向拯民没动怒,只冷冷道:“明日,全城煮沸饮水,医护队入户消毒。我要让百姓亲眼看见——谁在害他们,谁在救他们。”
果然,次日谣言四起:“汉人下毒!”可当覃玉带队挨家送药、教煮水时,百姓亲眼见她自己先饮一碗。
“覃姑娘若要害我们,何必以身试毒?”老妪拉着孙儿的手说,“信她!”
风波平息,信任更深。
腊月廿三,小年。向拯民在议事堂召开“天山治理大会”。各族代表齐聚,雪魄照例卧在门外。
会上,他拿出一份《天山共治纲要》:
设三族轮值议事长,重大决策需三方同意;
税收统一为“田亩+商税”,透明公示;
建“天山驿道”,连通七城,设驿站供商旅休憩;
军队驻防但不干政,治安由各族联合巡防队负责。
“我不求你们立刻视彼此为兄弟,”他说,“但求遇事先谈,不举刀。”
维吾尔长老起身,用生涩汉语说:“将军废苛政,修清真寺,让孩子读书……我们愿试。”
哈萨克酋长也点头:“若共牧区见效,明年扩至三处。”
散会后,覃玉轻声问:“你觉得能成吗?”
向拯民望向窗外。雪停了,月光照在雪魄身上,泛着柔光。几个不同民族的孩子正围着它玩“猜手影”游戏,笑声清脆。
“难。”他诚实地说,“文化隔阂千年,岂是一纸政令能消?但只要有人愿意迈出第一步——比如那个给雪魄戴花的维吾尔小姑娘——希望就在。”
回营路上,他忽然停下脚步。
远处山坡上,不知谁堆了个雪人,戴着小花帽,手里还握着一根胡萝卜“弯刀”。雪魄跑过去嗅了嗅,竟轻轻用鼻子把它推正。
向拯民笑了。
他知道,治理天山,没有捷径。唯有以心换心,以诚化冰。而这条路,或许漫长,但只要脚下有光,便值得走下去。
因为在这片曾被血与雪覆盖的土地上,
终于有人开始相信——
春天,真的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