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厂的人来得很快,也很齐。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飞鱼服,腰间却系着西厂腰牌的档头,脸色比沈炼刚擦过的刀还白,眼神阴得能滴出水来。他身后跟着一队西厂番子,个个手按刀柄,杀气腾腾,将小小的书房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那西厂档头看都没看被制住的严峻斌,一双眼睛死死地钉在沈炼手里的那块金色令牌上。
“锦衣卫办事,倒是越来越有效率了。”他开口了,声音尖利,像是用指甲在划铁板,“东西,交出来。人,我们带走。”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就好像严府是他家的后院,而沈炼三兄弟只是帮他家抓耗子的短工。
卢剑星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他往前一步,陪着笑脸,拱手道:“这位公公,我们是奉了郑督主的命令前来拿人。这人犯和证物,按规矩,我们得亲自押回去复命。”
他特意把“郑督主”三个字咬得很重,想提醒对方,他们不是没根没底的野狗,后面也站着人。
“规矩?”那档头冷笑一声,往前逼近一步,一股子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在这京城里,我们西厂,就是规矩!郑督主让你来拿人,可没让你拿着这要命的东西,到处显摆!”
他的目光转向沈炼,贪婪和杀意毫不掩饰:“沈总旗,是吧?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该知道什么东西该拿,什么东西不该拿。这块牌子,烫手。你,拿不住。”
沈炼的手心里也全是汗。他感觉得到,这块小小的金牌,比他手里的绣春刀要重得多,也危险得多。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交出去?
不行!
这档头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贪婪又狠毒。要是把牌子交给他,他转头就能把功劳全揽了,再反咬一口,说他们三兄弟私藏证物,意图不轨。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交?
当场就得火并。他们三个人,加上外面那十几个校尉,对上这队一看就是精锐的西厂番子,胜算不大。就算赢了,也是违抗西厂,罪名更大。
怎么办?
卢剑星急得直朝他使眼色,那意思是让他赶紧把这烫手山芋扔了。靳一川更是脸色惨白,握着刀的手都在抖,似乎下一刻就要咳出血来。
沈炼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狂跳。他知道,这是个坎,迈过去,可能还有活路;迈不过去,今天就得折在这里。
他迎着那档头的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将那块令牌,往自己怀里揣了进去。
这个动作,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西厂档头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变得狰狞无比。“你找死!”他厉声喝道,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公公息怒。”沈炼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很稳,“卑职不是想抗命,更不敢私藏证物。只是……”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这块令牌,上面刻着‘东宫’二字。事关重大,远不是我一个小小的总旗,或者您一位档头,能够处置的。要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交接,万一中间出了什么差错,这个责任,你担得起,我可担不起。”
他看着那档头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依卑职看,最稳妥的法子,就是将严大人先交给公公带回西厂审问。而这块令牌,由我,亲自带回北镇抚司,然后与西厂一同,当着郑督主的面,呈送御前,由陛下亲自圣裁。这样一来,功劳是大家的,责任,自然有上面的人担着。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番话,有理有据,还带着点为对方着想的意思。
卢剑星听得眼睛一亮,心里直呼“好你个沈炼”,这种时候脑子居然还转得这么快。
西厂档头的脸色阴晴不定。他死死地盯着沈炼,心里恨不得立刻就把这个不识抬举的家伙剁成肉酱。可他不得不承认,沈炼说得对。
“东宫”的令牌,这玩意儿太敏感了。这要是普通的证物,他早就抢过来了。可这东西,一个处置不好,别说功劳了,自己的脑袋都得搬家。让沈炼去报,最后功劳肯定要被锦衣卫分走一半,可风险也确实被分出去了。
他权衡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敢动手。
“好,好一个沈总旗!伶牙俐齿!”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人,我带走!我倒要看看,你拿着这块令牌,能不能走出这扇门!”
他一挥手,几个番子上前,粗暴地将严峻斌从卢剑星和靳一川手里夺了过去。严峻斌从头到尾,都只是冷眼旁观,一言不发,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们走!”档头恶狠狠地瞪了沈炼一眼,转身带着人,押着严府上下,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直到他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夜色里,卢剑星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的娘啊……吓死我了……”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二弟,你刚才真是……差点就把大哥的心给吓停了!”
靳一川也靠在门框上,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比纸还白。
沈炼却一点都轻松不起来。他从怀里,重新掏出了那块金牌。烛火下,那“东宫”二字,仿佛带着一种诡异的魔力,刺得他眼睛生疼。
“大哥,一川,”他沉声说道,“我们惹上大麻烦了。”
刚才他是把西厂的人给唬住了,可这只是权宜之计。他很清楚,从他把这块令牌揣进怀里的那一刻起,他们三兄弟,就已经被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里。
这个漩涡的中心,不是严峻斌,也不是西厂,而是那座金碧辉煌,却又深不见底的紫禁城。
“那……那现在怎么办?”卢剑星也慌了神,“要不,我们把这东西扔了?就当没见过?”
“晚了。”沈炼摇了摇头,“西厂那帮人,几十双眼睛都看见了。我们现在扔了,就是私藏证物,死罪。唯一的活路,就是照我刚才说的,把这东西,捅上去。”
“捅上去?怎么捅?捅给谁?”卢剑星六神无主。
沈炼握紧了手里的令牌,目光变得异常坚定。
“回司里,我们谁也不找。就等着。”
“等着?”
“对,等着。”沈炼看着两个兄弟,缓缓说道,“等着郑督主,亲自来找我们。”
他赌,郑和不敢让这件事失控。他也赌,郑和需要他们这三个亲手拿到令牌的人,来当这个证人。
这盘棋,从他们踏进严府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是他们能选择下或者不下的了。他们能做的,就是努力让自己,从一颗随时可以被牺牲的棋子,变成一个,至少能决定自己下一步怎么走的,活棋。
沈炼的预料没有错。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郑督主的请柬就送到了北镇抚司。说是请柬,其实就是一道命令,指名道姓,要沈炼、卢剑星、靳一川三人,立刻前往西厂衙门回话。
北镇抚司的同僚们看着他们三人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奇怪。有羡慕,有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种幸灾乐祸的观望。谁都知道,西厂衙门,那不是什么好地方。锦衣卫和西厂,明面上是兄弟衙门,暗地里斗得你死我活。被西厂督主亲自“请”过去,多半是凶多吉吉少。
卢剑星一路上都在哆嗦,嘴里不停地念叨:“二弟,你确定这法子行吗?我怎么感觉,咱们这是自投罗网啊?郑督主那是什么人?传闻他当年跟着陛下南征北战,杀的人比咱们见过的都多。咱们这点小伎俩,在他面前,不是班门弄斧吗?”
靳一川跟在后面,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抓紧了腰间的刀柄,手背上青筋毕露。
“大哥,事到如今,怕也没用了。”沈炼的脸色也很凝重,但眼神却异常镇定,“我们手里攥着那块牌子,就是攥着一道催命符,也是一道护身符。就看,咱们怎么用它了。”
西厂衙门比北镇抚司还要阴森。门口没有夜叉雕像,但那两扇黑漆漆的大门,就像是巨兽的嘴巴,能吞噬掉所有进去的人。
领路的太监将他们带到一间静室,便退了出去,只留下一句“督主稍后就到”。
静室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茶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幅字,上书一个斗大的“静”字,笔力遒劲,入木三分。可在这地方,这个“静”字,非但不能让人心安,反而更添了几分压抑。
三个人谁也没坐,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卢剑星的衣服已经湿透了,靳一川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只有沈炼,还保持着站姿,眼睛半开半合,像是在养神,其实脑子里正在把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过了一遍。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来人没有穿太监的袍服,而是和沈炼他们一样,穿着一身飞鱼服。但他那身飞鱼服,是黑色的,用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和龙蟒,腰间配着一把狭长的倭刀。他没有戴帽子,露出了光洁的头顶,面容白净,五官俊朗,若不是没有胡须,看上去更像一个儒雅的将军,而不是一个太监。
他就是郑和。
那个传说中,率领宝船舰队七下西洋,降伏四方蛮夷,被陛下亲封为“三宝太监”,权倾朝野的西厂督主。
他的目光,很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可沈炼三(人)被他这么一看,却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通透。
“你们,就是沈炼,卢剑星,靳一川?”郑和开口了,声音很温和,听不出喜怒。
“卑职参见督主!”卢剑星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单膝跪地。沈炼和靳一川也跟着跪了下去。
“起来吧。”郑和走到主位上,坐了下来,伸手示意了一下,“坐。”
三人不敢不从,小心翼翼地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半个屁股。
“昨晚的事,咱家都听说了。”郑和亲自提起茶壶,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茶,茶香四溢,却没人敢喝。
“你们做的不错。面对逆党,临危不惧,果断出手,为朝廷,立了一功。”
卢剑星一听这话,心里顿时一喜。有功?这是要赏我们了?他刚想开口谢恩,却被沈炼用眼神制止了。
郑和将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你们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卢剑星的心,一下子又沉到了谷底。
“那块令牌,”郑和的目光,落在了沈炼的身上,“为什么,没有当场交给西厂的人?”
来了。
沈炼的心猛地一跳,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他站起身,躬身答道:“回督主,非是卑职不交。只是那令牌事关重大,牵扯到前朝旧事,卑职以为,此物一刻也不能离开办案人的手。必须由我们三人,亲手交到督主您的手上,才能万无一失。若是中途假手于人,万一……万一出了纰漏,卑职们万死莫辞。”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忠心,又把皮球踢了回去。
郑和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
“你叫沈炼?”
“是。”
“好,很好。”郑和点了点头,不知是夸赞还是别的意思,“你很聪明。比咱家见过的很多锦衣卫,都要聪明。”
他放下茶杯,声音陡然转冷:“但是,聪明,有时候,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在陛下的天威之下,任何自作聪明,都是取死之道。”
一股恐怖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静室。卢剑星和靳一川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座大山压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沈炼也感觉到了那股压力,但他强撑着,没有弯下腰。他知道,现在一软,就全完了。
“督主明鉴!”他迎着郑和的目光,沉声说道,“卑职等,身为陛下爪牙,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绝无半点私心!之所以如此行事,只是唯恐有负圣恩,辱没了锦衣卫的职责!若有半点自作聪明,甘受任何处置!”
郑和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卢剑星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突然,那股山一般的压力,消失了。
郑和笑了。
“好一个‘忠君之事’。”他站起身,走到沈炼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起来吧,咱家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
他从沈炼怀里,拿走了那块金牌,在手里掂了掂。
“这东西,确实烫手。你们能把它安安稳稳地送到咱家手里,就是大功一件。”
他转身从桌案上,拿起一个早就准备好的木匣,扔给了卢剑星。
“这里面,是五百两银子。是咱家,替陛下赏你们的。拿着,去分了吧。”
卢剑星手忙脚乱地接住,感觉那木匣沉甸甸的,心里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有赏,就说明没事了。
“谢督主!谢陛下!”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
“先别急着谢。”郑和的语气,又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这钱,是赏你们的功劳。但也是,封你们的口。”
“从今天起,关于这块令牌,关于严峻斌,关于你们在严府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都给咱家,烂在肚子里。谁要是敢多说一个字……”
他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在三人脸上一一刮过。
“咱家,有的是法子,让他永远也开不了口。”
“卑职明白!卑职明白!”卢剑星连连点头,汗如雨下。
郑和没再理他,而是看着沈炼,缓缓说道:“陛下的世界,很干净。容不得半点,前朝的尘埃。你们是陛下的刀,刀的本分,就是斩断一切不干净的东西。而不是,去刨根问底。”
“记住咱家的话。去吧。”
三人如蒙大赦,躬身行礼,慌不择路地退出了静室。
直到走出了西厂那阴森的大门,呼吸到外面带着尘土味的空气,卢剑星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他抱着那个木匣,又哭又笑:“活下来了……我们活下来了!二弟,三弟,五百两!五百两啊!我们发了!”
靳一川也在一旁,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只有沈炼,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如同怪兽般的西厂衙门,眼神里,没有半点喜悦。
他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
郑和给了他们钱,也给了他们警告。这五百两银子,不是赏钱,是买命钱,也是一条拴在他们脖子上的狗链。
从今往后,他们就是郑和的人了。或者说,是郑和手里,一把沾了“东宫”血腥气的,见不得光的刀。
分了钱,卢剑星拿着属于他的那一份,兴高采烈地回家去了。他说要去最好的酒楼,买最好的酒菜,好好庆贺一番。靳一川也拿了钱,说是要去请个好大夫,抓几副好药。
沈炼揣着属于他的那二百两银子,没有回家,而是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教坊司。
那是京城里,最繁华,也最肮脏的地方之一。白日里,这里歌舞升平,靡靡之音不绝于耳。到了晚上,更是销金窟,温柔乡,不知道多少男人,把自己的前程和身家,都丢在了这里。
沈炼对这里很熟。
他熟门熟路地穿过挂着红灯笼的回廊,无视了那些朝他抛媚眼、招手的莺莺燕燕,径直走到了后院,一间偏僻的小楼前。
楼前,一个老鸨子正磕着瓜子,看到沈炼,立马堆起了笑脸。
“哟,沈爷,您可有日子没来了。我们妙彤姑娘,可是天天盼着您呢。”
沈炼没心情跟她废话,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拍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
“三百两。周妙彤,我替她赎身。”
老鸨子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她拿起那张银票,对着光反复照了照,又用手捻了捻,确认是真的之后,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谄媚。
“哎哟,沈爷!您这是发了多大的财啊!行,行!您说了算!我这就去把她的身契拿来!”
三百两,对一个教坊司的官妓来说,已经是个天价了。老鸨子虽然舍不得周妙彤这棵摇钱树,但更不敢得罪沈炼这个锦衣卫。何况,这价钱,足够她再买好几个更年轻漂亮的姑娘了。
沈炼没理会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梳妆台,一把古琴。一个穿着素色衣衫的女子,正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发呆。
她就是周妙彤。
听到开门声,她回过头,看到了沈炼。她的脸上,没有什么惊喜,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和淡漠。
“你来了。”她的声音,也和她的表情一样,平淡如水。
“我来,带你走。”沈炼走到她面前,将剩下的银子,放在了桌上,“我凑够钱了。从今天起,你自由了。”
他以为,她会高兴,会激动,至少,会给他一个笑脸。
可是,没有。
周妙彤只是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银子,然后,又抬起头,看着他。
“这些钱,是哪里来的?”她轻声问道。
沈炼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你不用管这些。”他有些生硬地说道,“你只要知道,你以后,不用再待在这个鬼地方了。”
“不用管?”周妙彤突然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沈炼,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谁?我爹,是怎么死的?”
周妙彤的父亲,曾是朝中御史,因为弹劾宦官,被安上罪名,下了诏狱。负责抄家的,就是沈炼。他亲眼看着这个昔日的大家闺秀,一夜之间,从云端跌入泥潭,被没入了教坊司。
也许是出于一丝愧疚,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些年,他一直在照顾她,也一直在攒钱,想要为她赎身。这成了他心里,一个必须要完成的执念。
“你告诉我,沈炼。”周妙-彤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逼视着他的眼睛,“这二百两银子,是不是又用谁的家破人亡换来的?它的上面,又沾了多少人的血?”
沈炼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
说这钱是西厂督主赏的?说他因为一块前朝的令牌,差点死在自己人手里?说他现在,已经成了别人手上的一把刀,身不由己?
这些话,他不能说,也说不出口。
他的沉默,在周妙彤看来,就是默认。
她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她退后一步,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
“你走吧。”她闭上了眼睛,“钱,我收下。身,我也赎了。从此以后,你我之间,两不相欠。”
“妙彤!”沈炼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住了,疼得他喘不过气来,“我答应过你,要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好日子?”周妙彤睁开眼,眼中满是嘲讽,“跟着你这个锦衣卫,能有什么好日子?是每天提心吊胆,怕你哪天就回不来了?还是每天晚上,闻着你身上洗不掉的血腥味,做着噩梦?”
“沈炼,你救不了我。就像,你也救不了你自己一样。”
“我们,都是这吃人世道里的鬼。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老鸨子拿着周妙彤的身契,颠颠地跑了进来。她看到屋子里这诡异的气氛,愣了一下,但还是把身契,交到了沈炼的手上。
“沈爷,这是妙彤的身契。从此以后,她就是您的人了。”
沈炼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感觉它有千斤重。
他以为,攒够三百两银子,就能解开周妙彤身上的枷锁。
可现在他才发现,他错了。
他解开的,只是官府给她上的那一道。而她心里的那一道,他永远也解不开。
这三百两银子,不是救赎,反而成了一个新的,更沉重的枷锁,牢牢地套在了他们两个人的脖子上。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以为自己是在做一件好事,是在弥补过去的罪过。可到头来,只是再一次,把这个他想保护的女人,推向了更深的绝望。
“我……我会给你找一个安稳的地方住下。”他沙哑着声音,说道。
“不必了。”周妙彤站起身,从包袱里,拿出早就收拾好的,几件简单的行李,“我会自己离开京城,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
她走到门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沈炼,忘了我吧。也忘了,你自己是谁。”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外面的阳光里。那阳光,那么刺眼,却照不进沈炼那颗,已经冰冷下来的心。
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站了很久很久。
手里那张身契,被他攥得变了形。
他突然觉得很可笑。
他拼死拼活,从刀山火海里滚出来,换来的这二百两银子,到底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