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松林,残阳如血。
“杀光他们!烧了那些钢!”
为首的蒙面匪首挥舞着一柄厚重的鬼头刀,嘶吼着冲向那几辆看似笨重的马车。
在他身后,是一百多名眼神死寂、身手矫健的死士。
他们动作整齐,显然受过严格的军阵训练,根本不像普通的劫道山贼。
这群人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支看似普通的运粮队。
“去死吧!”
匪首狞笑着,手中的鬼头刀狠狠劈向第一辆马车的车厢。
他预想中的木屑纷飞并没有出现。
“哗啦!”
马车上的油布被人从里面猛地掀开。
露出来的,不是惊慌失措的车夫,更不是无力反抗的民夫。
而是十名身披重甲、手持造型怪异强弩的玄甲卫精锐!
那些弩机比寻常的军弩要短小一些,但弩臂更加粗壮,上面闪烁着寒光的,正是百炼司刚刚出品的弹簧钢弩片。
匪首的瞳孔猛地收缩。
“放!”
一声冷喝。
“崩!崩!崩!”
那是弩弦震颤的声音,密集得如同骤雨击打芭蕉。
试作型连弩,三连发!
近距离之下,这种恐怖的射速简直就是死神的镰刀。
冲在最前面的十几名死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巨大的动能贯穿了胸膛,如同割麦子一般倒下。
“有埋伏!撤!”
匪首反应极快,硬生生止住了冲势,想要转身逃窜。
但迟了。
“隆隆隆——”
侧翼的密林中,突然冲出一队骑兵。
人数不多,只有五十骑。
但他们手中的战刀,与大周制式的直刃唐刀截然不同。
刀身更窄,略带弧度,在夕阳下泛着幽蓝色的冷光。
那是百炼司用弹簧钢打造的第一批试验型——唐横刀。
“杀!”
骑兵如锋矢般凿入死士的阵型。
匪首咬牙,举起手中那柄重达三十斤、用百炼精铁打造的鬼头刀,迎着当头劈来的一名骑兵狠狠格挡。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声。
匪首只觉得虎口剧震,整条手臂瞬间麻木。
紧接着,他惊恐地看到,自己这柄引以为傲的宝刀,竟然在接触的一瞬间崩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而对方那柄看起来轻薄的横刀,竟然毫发无损!
不但没断,甚至借着那股反震之力,刀身微微弯曲后又迅速弹直,借势横削!
“噗!”
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
这一幕,发生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那些死士手中的兵器,在碰上新式横刀的瞬间,或是卷刃,或是直接断裂。
这是一场完全不对等的屠杀。
这是一次来自工业文明的降维打击。
……
三日后,百炼司。
巨大的中心仓库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仓库中央,用红绸垫底,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三千片刚刚经过最后一道工序处理的弹簧钢。
它们像是一座银色的山丘,散发着令人迷醉的金属光泽。
乔兮月坐在主位上,神色平静地喝着茶。
黎子钊站在她身侧,手心却全是汗。
即便他们之前已经做过小规模测试,但这是第一次大规模量产。
到底能不能成,就看今天了。
下方,除了百炼司的两百多名工匠,还站着不少人。
兵部尚书张韬,带着几个神机营的将领,眼巴巴地看着那堆钢。
户部尚书孙文清,则是板着一张老脸,身后跟着几个算账的主簿,一副随时准备挑刺的模样。
“开始吧。”乔兮月放下茶盏,淡淡吩咐。
李德深吸一口气。
他带着二十名身穿特制工作服的品控师,走到了那座银山前。
“第一组,验!”
每一片钢,都要经过弯曲回弹测试。
“当啷!”
一声清脆悦耳的金属颤音响起。
这是合格的声音。
“合格!”品控师高声报数。
“当啷!”
“合格!”
起初,这种声音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偶尔夹杂着一声沉闷的“扑通”声,那是报废品落地的声音,每响一次,孙尚书的眉毛就跳一下,黎子钊的心就揪一下。
检测在继续。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那清脆的“当啷”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连贯。
最后,竟然汇聚成了一曲悦耳动听的金属乐章。
兵部尚书张韬是个粗人,他不懂什么工艺,但他听得出好坏。
这声音,听着就他娘的带劲!
孙文清的脸色也变了。
他身后的主簿们,原本正奋笔疾书记录废品数量,记着记着,笔停了。
因为废品太少了。
那个用来装废品的箩筐,半天也不见扔进去一片。
反倒是旁边码放合格品的台子,越堆越高,很快就又要加新的托盘。
日落西山。
最后一片钢材检测完毕。
李德捧着那本厚厚的统计册,双手剧烈颤抖,像是捧着千钧重物。
他转过身,面向高台。
嘴唇哆嗦了几下,竟然发不出声音。
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他身上。
黎子钊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走到李德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李师傅,念吧,无论多少,都是天意。”
这一拍,给了李德莫大的勇气。
他猛地吸了一大口带着煤灰味的空气,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近乎嘶吼的咆哮:
“本次试产,总计三千片!”
“废品……八百九十三片!”
“合格……两千一百零七片!其中优等品……五百片!”
“总良品率……”
李德顿了一下,眼泪瞬间决堤。
“七成!!!”
轰!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狠狠劈在了仓库里。
七成?
孙文清手中的毛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墨汁溅在官靴上都浑然不觉。
他掌管户部这么多年,太清楚大周工坊的现状了。
以前那种老法子,良品率能有一成就算烧高香了!
七成?这是什么神仙数字?
这意味着,同样的投入,产出翻了整整七倍!
“这不可能……”孙文清喃喃自语,但眼前那座银山做不得假。
兵部尚书张韬反应最快,他猛地一拍大腿,哈哈大笑:“好!好啊!有了这批钢,老子的神机营就能换装了!看谁还敢欺负我大周强弩不行!”
短暂的震惊过后。
便是排山倒海般的欢呼。
“赢了!我们赢了!”
“七成!真的是七成!”
工匠们疯了。
有人把帽子扔上了天,有人抱着身边的同伴痛哭流涕,还有人甚至跪在那堆钢材面前,虔诚地亲吻着冰冷的金属。
这不仅仅是技术的胜利。
这是他们命运的转折点。
他们不再是只会打铁的贱籍工匠,他们是能创造奇迹的人!
乔兮月站起身,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
几名玄甲卫抬着那几个早就准备好的大箱子走了上来。
箱盖打开。
白银的光芒,在夕阳下与钢材的光泽交相辉映,刺痛了人的眼。
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那是钱。
是真金白银。
“我说过。”
乔兮月的声音清冷而坚定,穿透了每一个人的耳膜。
“只要做出来,钱就是你们的。”
“李德,发钱!”
欢呼声再次炸响,这一次,比刚才还要疯狂,还要热烈。
那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对承诺兑现的狂喜。
队伍排得很长,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光彩。
“二狗!出列!”
李德喊了一声。
那个曾经被人嘲笑笨手笨脚,只会扫地的“笨狗”,此刻正颤巍巍地走出来。
因为他所在的小组,严格执行了那本《傻瓜手册》,不仅全员良品率最高,甚至连那唯一的五百片优等品,有一半都出自他们组!
“二狗,这是你的奖金,六两三钱!”
李德把一包沉甸甸的银子塞进他怀里。
二狗傻了。
他爹打了一辈子铁,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还有。”
李德转身,从身后的托盘里,取下那柄闪烁着金光的小锤子。
“金锤奖,归你们组!”
“按照殿下的规矩,二狗,以后你就是咱们百炼司的第一任皇家工段长!从九品!”
“你的孩子,可以去京城公学读书了!”
噗通。
二狗再也站不住了,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他捧着那把小金锤,还有那一包足以给家里盖新房的银子,嚎啕大哭。
“爹……娘……俺出息了……俺当官了……”
哭声撕心裂肺,却又充满了无尽的喜悦。
周围的人看着二狗,眼中全是羡慕和敬畏。
没有人再敢叫他笨狗。
那一刻,所有人都真正看懂了乔兮月这套制度的恐怖。
只要听话,只要照做。
笨蛋也能变成大师。
泥腿子也能变成官老爷!
黎子钊站在高台上,看着下方这群狂欢的人,眼角有些湿润。
他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乔兮月。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神圣不可方物。
“娘子。”黎子钊轻声道,“这场豪赌,我们赢了。”
他想去握乔兮月的手。
却发现乔兮月的手里,正拿着一把断刀。
那是从黑松林带回来的战利品,那个匪首用的鬼头刀。
乔兮月的眉头紧锁,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个被横刀崩开的缺口。
“怎么了?”黎子钊察觉到了不对,收起了笑容。
“你看这断口。”
乔兮月把刀递给他,声音低沉。
“这不是中原的锻造法。”
黎子钊接过一看,只见断口处的纹理层层叠叠,像是鱼鳞一样密集。
“这是……”
“北蛮冷锻法。”
乔兮月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寒意。
她在系统的古籍中见过这种技术,那是北方蛮族为了弥补炉温不足,独创的一种在低温下反复锻打的技艺。
虽然比不上大周的冶炼技术,但在极寒之地,已经是顶尖的工艺。
绝不可能出现在一群普通的京郊劫匪手里。
“截杀车队的,根本不是什么死士。”
乔兮月看向北方,那里乌云密布,似有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这兵器,来自北境。”
黎子钊的心猛地一沉。
北境蛮族。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京城附近?
难道说……
“看来,这天下,又要乱了。”
乔兮月随手将那柄断刀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欢呼声还在继续,但两人的心头,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