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当劳尔接到昨夜土著大军遭汉人夜袭、自相践踏、死伤惨重乃至几近溃散的消息时,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手中的酒杯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IdiOtaS!¡MalditOS SalvaieS inútileS!”(蠢货!该死的、扶不上墙的野蛮废物!),他胸口剧烈起伏,在房间里一只愤怒的野兽来回踱步,口中不断用最恶毒的西班牙语咒骂着那些土著首领。
他原本指望靠人海战术一鼓作气淹死涧内的汉人,没想到这群蠢货连最基本的营地警戒都做不好,竟被一支小股敌人夜袭得手,闹出炸营这种天大的笑话!
然而咒骂解决不了问题,劳尔知道事已至此,他若再不出手,不仅前功尽弃,万一让缓过气来的汉人稳住阵脚,那麻烦就大了。
更重要的是,他无法向总督门多萨交代,未来必将索取更高自主权,借机整合力量、发展武装,成为王国在远东地区的心腹大患。
他再也坐不住了,当即以“土著暴乱可能波及城区,需武力威慑并恢复秩序”为由,再次从城中兵营紧急抽调了两百名西班牙士兵,加上此前已借口“预防骚乱”驻扎在附近的三百人,他手中直接掌控的兵力达到了五百之众。
这已经是劳尔凭借其副官职权和总督授权,在不动摇马尼拉核心防御的情况下,所能调动的极限兵力了。
要知道,此时整个西班牙在吕宋群岛的驻军总数也不超过三千人,还需分守各地要塞和港口。
马尼拉港内停泊的军舰,更是只有四艘担负跨太平洋贸易的“马尼拉大帆船”以及七八艘火力不俗的武装商船,至于盖伦战舰,则是一艘也无。
战舰造价高昂,维护不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朱由校一般,动不动就是几十艘战舰同时下水。
西夷重利,对于殖民地而言,那些火力不弱、又能运货牟利的武装商船显然更符合利益需求。可就是凭借这几艘船,三千人的军队,西班牙人才得以在吕宋横行多年,作威作福。
匆匆赶到城郊前线,眼前的景象让劳尔更是火冒三丈:数万土著如受惊的羊群般四散瘫坐在树林边缘,士气全无,脸上满是惊魂未定的恐惧,许多部落的头人都不见了踪影,或是躲了起来。
他粗暴地命令卫队抓来几个部落首领,根本不听他们哭诉昨晚的惨状和损失,当着众多土著的面,以“作战不力、临阵脱逃、动摇军心”的罪名,直接下令火枪队枪决了其中三人。
三声清脆的枪响撕裂晨雾,尸体扑倒在地,血腥的处决暂时震慑了所有土著,劳尔趁机强令剩余的土著头人重新集结队伍,并以王国名义“接管”了这支残兵的指挥权。
他从中勉强挑选出两千名尚算健壮、手中也略有像样武器者,驱至阵前,准备一鼓作气拿下涧内。
至此,这帮自诩为“文明使者”的西夷终于撕下伪善面具,赤裸裸地露出强盗本相。
劳尔站在阵前高坡,拔出佩剑,直指涧内方向,声音洪亮而充满煽动性:
“西班牙王国的勇士们!看看那片被异教徒占据的区域!看看那些华丽的屋舍、堆满货物的仓库!那里本应流淌着属于王国的白银与财富,是我们用美洲的金银换取的!
但是,那些贪婪、狡诈的明国人,他们窃取了本应属于王国的财富,他们躲在这里,窃取财富,藐视天主,甚至可能阴谋反对国王的统治!他们不是温顺的商人,他们是潜伏的毒蛇!”
“现在,王国需要你们展现忠诚与勇武的时刻到了!那些财富,本就该归于为王国开疆拓土的勇士!拿下那里,惩罚那些窃贼与异端!我以总督名义保证,破城之后,金银、丝绸、瓷器……还有那些异教女人,全是你们的战利品!”
“为了西班牙的荣耀,为了天主的荣光,进攻——!”
这番赤裸裸的的演讲,激起了西班牙士兵眼中贪婪的光芒和土人被恐惧压抑后再次燃起的欲望。
劳尔不再犹豫,长剑一挥,被挑选出的两千土著在西班牙士兵皮鞭和枪托的驱赶下,发出杂乱而不情愿的嘶吼,再次如同浑浊的潮水般向栅栏涌去。
而他带来的五百名西班牙正规军,则开始在后排压阵,伺机而动。
此时的西班牙军队,并非后世刻板印象中穿着华丽制服、排着整齐横队进行“排队枪毙”的模样。在吕宋这样的海外殖民地,驻军装备和战术相对本土落后,依然沿用其核心的“西班牙方阵”战术,将火枪兵与长矛兵紧密结合,攻守兼备。
士兵们大多穿着实用的皮甲或简单的半身胸甲,头戴西班牙式头盔,以连队为单位集结:大约三百名火绳枪兵被布置在前方,分成两列松散横队;后方则是两百名手持长矛或戟的步兵,身披铁甲。
此外,劳尔还带来了三门极为宝贵的青铜野战炮,此刻正由炮手们喊着号子,费力地推到阵前预设的发射阵地。
栅栏后的望台上,蒋振看着远处西夷军队有条不紊的布阵,特别是那三门被推上来的火炮,眼神凝重到了极点。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低声对身旁的总旗官道:“传令,让‘锐士营’全体披甲,还有一直没出动的燧发枪小队做好准备,检查检查弹药、通条。今日能否守住涧内,全系于此役。”
话刚说完,对面阵中鼓噪再起,被西班牙士兵用枪托和皮鞭驱赶着的两千土著,发出混乱而不情愿的吼叫,再次如同浑浊的潮水般向栅栏涌来。
经历过昨日血战和昨夜的混乱,这些土著眼中已无最初的疯狂,更多的是惊慌与麻木,冲锋的脚步也显得迟疑杂乱。
蒋振对此并未太过担忧。经过一日锤炼,墙后的青壮们虽面色依旧紧绷,但眼神中已少了那份初临战阵的惶然无措,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被逼出来的狠戾与沉稳。
在各段头目和锦衣卫校尉的厉声指挥下,他们依仗连夜抢修加固后的栅栏,用长枪、石块和沸油,依旧有条不紊地将那些士气濒临崩溃、冲劲乏力的土人牢牢挡在栅栏之外,战斗似乎又回到了昨日熟悉的、残酷而有效的消耗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