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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鼻息

    “怎会?”绿萱陡然一慌,目光顷刻间闪躲数回,复垂了头,喃喃声道:“你怎会这样想,我....

    我..我是什么样的人,敢劳驾祖宗交代托付。”

    谢府说是崔婉管家,内里实是谢老夫人辖制,她年轻时治多了吵闹不宁,最是厌恶有人在后宅生事。

    又崔婉性情恭顺,一连生了三子一女于情于理挑不出半点错处。

    虽由着儿子谢简流连女色,但得能近到谢简跟前的女使丫鬟,一概是谢老夫人早早巡根摸底择过的。

    绿萱原在谢老夫人院里伺候,自幼生的乖巧讨喜,颇得看中。

    因此粗使活计概未碰过,洒扫事宜亦是不怎么沾手,只随祖宗喜好,帮着弄弄花草,闲时跟个小娘子似的缝锦绣线,也翻两页书识文断字。

    人长到十二三便是丽色难掩,及笄一过,越发明眸皓齿卫鬓楚腰,宅中管事婆子家有儿孙年岁相当的,没少明里暗里打听能不能讨了去。

    谢老夫人拒的干脆,还为此发了好大火气。

    随后时日里,谢简与崔婉夫妻不比旧年。

    外头人说道,还要夸一句谢大人情深,几十载光阴,后宅只崔婉一位正头娘子,既无乱七八糟娇妾通房,也没传出啥捕风捉影外室勾栏。

    崔婉如何想不得而知,谢老夫人看的门清,天下乌鸦一水儿黑,拔不出几根白毛。

    兜里有俩钢镚还要摇的叮当响做个左拥右抱梦,何况是世家大族,谁家老爷身旁不是七八个红袖好添香,子孙绵绵才算得家宅兴望呢。

    就当是体谅正室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大小算个美意。

    总而主君安分,少有他不想,多是他不能。

    往年那位前中书何大人的女儿何梬在,王雍是天子宠臣,两位人前鸳鸯鸟,人后连理枝,崔婉与何梬为密友,沾着点光,凑合出半生并蒂情。

    一朝王家撒手去,日子就剩那么回事。

    不过,千儿八百年,男男女女都剩这么点日子,崔婉秉承温良贤淑,反想亲自给谢简挑俩好的,谢老夫人送几个往谢简书房,那就求之不得。

    于是对着绿萱且贺且提且面命,嫁给草莽雨淋日晒,睡三更起五更,“你是我鼻尖儿底下长大的,怎舍得你去受罪,不如往郎君房里伺候。

    大娘子为人你是知道的,断不会与你为难苛责。

    到了儿再生个一子半女,与前头哥姐儿样样同,读书知礼考功名,几辈子福分都有了,也没亏着我十几年看一场。”谢老夫人如是说。

    回首往事历历,绿萱常觉是借了谢老夫人吉言,谢简书房处伺候的女使数人,独自个儿有孕一举得男。

    因着在敦肃太后丧期,宅中虽没特意给置办个礼数,却也是衙府那边正经记书造册,成了半个主家。

    初时自是样样都顺心,分了住院,吃喝同席,崔大娘子未改和蔼,谢老夫人一贯的可亲。

    大抵谢府多年未添丁进口,谢简早晚抚着腰身处,表现的喜爱非常,隔三差五就要感念一回“老来得子,枯杨生稊,天公赐福也”。

    待到小儿落地,当娘母的陪着乳母日夜看顾,难以再殷勤侍奉谢简房中,二人情谊便如落花流水,春去也。

    光景再转,谢简房中新人换了数波,绿萱带着小儿搬到了谢老夫人近处,往前院书房走动一趟约莫小半时辰,真真的动静都挂在了鼻尖底下。

    她婢女出身,最顾忌人前脸面,万万不敢自作主张往谢简身旁流连,生怕落在谢老夫人眼里,成了德行有亏。

    于是和谢简二人相见,成了谢府里的阖家晚膳,谢老夫人说开,谢简则来,谢老夫人说免了,谢简乐得不登三宝殿。

    人不患寡最患不均,只是以前当婢女,拈轻巧住单房比别的女使都快活,没个察觉。

    现儿做主家,无家世无地位,比别的主家都不快活,立时尝出个炎凉滋味。

    或者自个儿更像是祖宗添了个猫儿狗儿的,无非谢府富贵,猫儿狗儿也比外头养的阔气牌面,桌旁添个椅子一道儿吃饭。

    至于族谱,那是不问不记的,亲友宗祠,那是不走不入的。

    真个双双了断也好了,索性死了心肠,当是享了几年洪福齐天,从哪处起回哪处休,就过所谓的“睡三更起五更”的草莽日子去。

    偏有个小儿牵绊其间,谢府上下连谢简对幼子未减偏爱,晚膳后定要亲自逗弄一会才肯走,上月初还说着要寻个大儒良师开蒙,断不能误了学业种种。

    每每此时,绿萱站在一旁,谢简言行惯常的温存,又好似啥也没变。

    以至于她活的了不能了,断不能断,纠结到了极致,日日对镜伤神,对影自怜。

    幸而谢府后宅实清净,她也还没熬几年,平日尚能压着心尖苦楚笑脸迎人,毕竟膝下儿子的确是个指望,上至谢老夫人,下至婆子丫鬟都说小郎慧心,来日定是可造之材。

    儿子风光,娘亲入族入谱就是顺理成章了。

    直到晋王谋反,晋王是谁,她在饭桌上听过几回,从没见过。

    就像山高水远道阻长的地儿,那里的人茶余饭后间,缴粮纳税前,听过皇帝几回,从没见过。

    这么个没见过的人,木偶缠线似的帮了她荣辱贫富生死存亡。

    她无有那份殊荣跟着去宋府走动,对个中经过一概不明,更难知晓“谢承有功”一事。

    且在下人嘴中听得掐头去尾几句,说是主君被晋王牵连,赋闲在家,其实是待罪,难保哪日圣旨后头跟着御林卫,抄家发配旦夕间。

    问谢老夫人是万万不敢的,张口喊崔婉姐姐,人依旧和蔼,和蔼道:

    “妹妹问这个做什么,郎君在朝自有分寸,别的也有我和阿家担待,你别多余操心,误了看顾六郎,一会我寻了那长舌的处置。”

    问到谢简面前,往日温润郎君博然大怒,“谁信口雌黄的这些子虚乌有。

    一群蠢笨婆子议论天家大事,我谢府无罪叫你等编排出罪过,再叫我听见你闹出丁点是非,让六郎去大娘子院里养着,免的误他前程。”

    越难知晓,就越怕,官员获罪多祸及家人,妻儿高堂不能例外。

    死罪万事消也不值当多想了,万一是活罪流放遣散,妾室膝下无有成年子女作保,许是被当做物件发卖折算现银一并“籍没家产”。

    她好像此时才明白“鼻尖底下长大”,不就是,仰人鼻息么。

    绿萱说罢这几日谢府沉重氛围,连喘气都带着颤音,哀求道:“四姑娘你是跟着去的,你多少知道些。

    咱们如今,究竟是个什么境地呢,好歹叫我怕也怕个明明白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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