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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真相

    无妄城任务尘埃落定,司尘与叶挽秋返回落城总殿复命,领取了丰厚的任务贡献。稍作休整,司尘便通过传送阵,独自回到了圣源城。

    稷下学院内一切如常,沈欣怡等人也刚从各自的历练中归来,正抓紧时间消化所得。司尘与沈欣怡小聚片刻,简单说了说无妄城之事(隐去部分凶险),便独自一人离开了学院。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走向了城外那片熟悉的荒坡。

    细雨后的天空灰蒙蒙的,荒草萋萋,孤坟零星。母亲的坟茔,在这些年间,他虽不常回来(最初几年常来,后来忙于修炼与奔波),却也总记挂着,每次回来都会仔细修葺。此刻看去,坟茔干净整洁,并无杂草,墓碑前似乎还摆放着新鲜的、带着水珠的野花。

    司尘的心微微一动。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坐在坟前青石上的身影。

    一袭深青色常服,背影宽厚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佝偻,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已有几缕银丝掺杂其中。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仿佛已经坐了很久,与周围的荒寂融为一体。

    司家家主,司浩。

    那个在他记忆中永远高踞上座、眼神淡漠、任由他们母子受尽屈辱的父亲。

    司尘的脚步停在数丈之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手指下意识地蜷缩,眼底翻涌起复杂难言的情绪——恨意、怨怼、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深埋的刺痛。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司浩并未回头,只是望着墓碑,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沙哑与疲惫:

    “你……来看你母亲了。”

    司尘抿紧嘴唇,没有回应。他沉默地走上前,绕开司浩所在的位置,在墓碑正前方跪下。他从储物戒中取出提前准备好的、母亲生前爱吃的几样朴素糕点,还有一壶清酒,一一摆好。然后,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整个过程,他看都没看司浩一眼,仿佛旁边只是一块无关紧要的石头。

    坟前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

    良久,司浩才长长地、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中仿佛承载了千斤重负。

    “我知道,你心中对我,有恨,有怨。” 司浩缓缓开口,目光依旧落在墓碑上,仿佛在与坟中人对话,又像是在对身后的儿子剖白,“言儿……是我此生唯一真心爱过的女子。虽然她身份只是侍女,但在司浩心中,她从来不是。而你……”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却字字清晰:“你是我的骨血,是我和言儿唯一的孩子。我司浩,岂会是那般……真正无情无义之人?”

    “呵。” 司尘终于发出了声音,是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他依旧没有看司浩,盯着墓碑上母亲的名字,声音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你厌恶我们母子,觉得我们是你的耻辱,是司家的污点。正厅之上,二长老折辱我娘时,你可曾说过一个字?我受尽欺辱,在泥泞里挣扎时,你在哪里?我娘病重垂危,无钱医治时,司家可曾施舍过半分?她孤零零躺在那漏雨的破屋里咽气时,你又在哪里?!”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字字泣血,带着压抑了十几年的质问与痛楚。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刀子,不仅扎向司浩,也反复凌迟着他自己的心。

    司浩的背影似乎更佝偻了一些。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你以为,我看不到吗?你以为,我听不到吗?每一次明德他们刁难你们母子,每一次你带着伤、咬着牙从街上走回那个破院子,每一次言儿咳出血……我都知道。”

    司尘猛地转过头,赤红的眼眸死死盯住司浩的侧脸,里面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你知道?!你知道却任由这一切发生?!这就是你所谓的‘不是无情无义’?!”

    “是,我知道,并且……是我默许的。” 司浩的声音陡然变得艰涩,他终于也转过头,迎向儿子那双酷似其母、此刻却充满恨意的眼睛。他的脸上不再是家主惯有的威严与淡漠,而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痛苦与决绝。

    “你以为,将你们母子接入府中,给予庇护,锦衣玉食,就是好吗?” 司浩的声音带着一种战场上才有的铁血与冷硬,“司家是什么地方?圣源国顶尖的武道世家!这里奉行的是赤裸裸的丛林法则!没有价值,就会被吞噬!你那时灵根未显,资质平庸,在所有人眼中就是废物。将你放在明处,给予优待,只会让你成为众矢之的,死得更快!明德他们那些手段,至少不会真要你的命,因为‘废物’不值得他们背负残害同族(哪怕是私生子)的污名。但若你显露出任何一丝可能威胁到某些人利益的苗头……”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你五岁那年,我曾秘密求见过辰阁阁主,张天师。”

    司尘瞳孔微缩。辰阁阁主张天师,那是与师父浊清风同级别的、站在法则大陆巅峰的巨擘之一,精通推演天机,阵法通天。

    “我以一次战功和一个人情为代价,请他为你卜算前路。” 司浩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司尘的灵魂,“天师只给了我八个字——‘潜龙在渊,离巢方起’。你的机缘,你的仙途,不在司家这潭看似华丽实则污浊的深水里,唯有离开,斩断这所谓的‘庇护’与‘亲情’枷锁,于绝境中淬炼心志,方能真正觉醒,一飞冲天!”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荒坡上投下长长的阴影,语气斩钉截铁:“我司浩,十五岁从军,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坐到今天这个位置。我比谁都清楚,在这个世界上,温情脉脉救不了命,优柔寡断成不了事!想要活下去,想要变强,有时候就需要最冰冷、最残酷的刺激!仇恨、屈辱、不甘……这些才是磨砺心志最快的磨刀石!我赶你出府,漠视你们受苦,就是要让你恨我,让你对司家彻底绝望,让你心中憋着一股不灭的火!只有这样的你,才能在离开后,抓住那一线虚无缥缈的生机,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他盯着司尘,目光复杂:“事实证明,天师是对的。你看你如今,法则殿丹塔执事,浊清风唯一的亲传弟子,二十岁的天人境修士……若你当年留在司家,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成为一个靠着家族余荫、混吃等死的纨绔,或者,早已悄无声息地死在某个角落。”

    司尘听着这惊心动魄的“真相”,身体微微颤抖。理智上,他明白司浩的话或许有几分道理,司家内部倾轧之残酷,他幼年时便已感受至深。情感上,母亲病榻前的凄凉,自己泥泞中的挣扎,那些冰冷的夜晚和无尽的屈辱……一幕幕画面汹涌而来,与司浩此刻的话语激烈冲撞。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质问“难道就没有更好的方法吗”?想嘶吼“我娘到死都念着你的苦衷,可她得到了什么”?

    但最终,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只化作一片沉滞的麻木和更深的疲惫。

    恨吗?依旧恨。怨吗?怎能不怨。

    可那恨意之下,似乎又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理不清的、荒谬的悲凉与理解。

    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的男人,这个在圣源国军方叱咤风云的总督,此刻却像个做错了事、却又固执地认为自己别无选择的老人。

    司尘缓缓移开目光,重新看向母亲的墓碑。母亲临终前那句“别恨你爹……他有苦衷……”,言犹在耳。

    良久的沉默后,司尘的声音干涩地响起,没有了之前的激烈,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丝茫然:“你说的这些……我会去想。”

    他没有说原谅,也没有说相信。但至少,那堵坚冰般的隔阂,出现了一丝裂痕。

    司浩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光,那是一种混合着欣慰、愧疚与依旧深藏担忧的复杂情绪。他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心结亦非三言两语可解。能不再像仇人般对峙,已是难得的进展。

    “你母亲这里,我时常会来看看。” 司浩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你在外,一切小心。司家……你不必担心,落羽那边,我自有分寸。若有难处,可传讯于我。我司浩的儿子,纵有千般不是,也轮不到外人欺辱。”

    说完,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墓碑和跪在坟前的儿子,转身,步伐沉稳地离开了荒坡,背影渐渐融入苍茫的暮色之中。

    司尘依旧跪在坟前,久久未动。夕阳的余晖将他和母亲的坟茔染成一片暗金。风吹过,野花摇曳。

    恨意未消,心结难解,但某些沉重的东西,似乎悄然挪动了一丝。前路漫漫,家事国事天下事,皆需他一步步去面对,去厘清。而此刻,他只想再多陪陪母亲,在这片寂静的荒坡上,梳理自己纷乱如麻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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