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晓棠在花果山大开宴席，应付一众观光团成员的时候，胜业坊柳宅东院的灯火却亮得有些孤寂。
窗棂透出暖黄的光晕，院内却静悄悄的，连半点宴饮的喧闹都没有。
祝明月面色沉静，“你怎么回来了？”
她早已传信过去，让林婉婉要么去她们预备好的安全屋躲着，要么投奔河间王府，借着给杜和儿调养身体的由头，留在王府庇护下，最是稳妥。
她的医者身份，即便留宿他处，对外也能说是为病人诊治，合情合理。
林婉婉躺在摇椅上，嬉皮笑脸，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怎么，我不能回来，我的名声难道就不是名声了？”
祝明月斜睨她一眼，没接话。
先不说吴越对林婉婉本就没有男女之情，即便真住进王府，林婉婉也是在杜和儿身边。
祝明月见林婉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只能问道：“若昭和蔓菁呢？”
林婉婉是独自回来的。
林婉婉轻声道：“我让她们先去南星家住两天。”
覆巢之下无完卵。
林门其他弟子家都是平民百姓，真要是大祸临头，连半点避险的能力都没有。
唯独姚家有医官庇佑，虽然这年头疯魔到连太医署二把手都可能被杀，但姚壮宪太医身份下的本质是吴越的私人。有他关照着，杜若昭她们总能安全些。
祝明月轻叹一声，“你回来又能做什么？”
林婉婉唇角微挑，“我们难道要不打自招吗！”
祝明月和吴越商议，以给杜和儿调养身体的名义，收留林婉婉住在王府。
放在平常的日子，林婉婉出入王府自是寻常，可偏偏是段晓棠被指控行巫蛊之事的紧要关头。
祝明月求情可以解释为关心情切，林婉婉若是只图自身安危投入王府，将来若是有心人探究起来，岂不是显得她们“用心不良”。
毕竟段晓棠在政事堂那般硬气，誓要自证清白。五庄观的底细，只有寥寥数人知晓，对外而言，那不过是一座普通道观，犯不着在此时做惊弓之态。
只有她们才知道，五庄观内藏着怎样的“凶兽”。
不到千钧一发、大祸临头的时候，没必要各自飞。一家人合该同舟共济、共渡难关才是。
所以，在收到祝明月“避险”的信时，林婉婉不是没犹豫过，但深思熟虑后，她回信拒绝了这一提议，祝明月也明白她的心思，没再强求。
短笺沟通终究有局限，许多细节没法说清，林婉婉必须回来亲自确认情况。
她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问道：“现在情况如何？”
祝明月的声音里透着笃定，“暂时压下来了。”
实际上，祝明月比段晓棠更早知道塑像工坊出事的消息，但也早不了多少。
五庄观的塑像事务，大多是她出面对接，工坊被查封后，侥幸逃过一劫的匠人家属，避过风头便找了过来，既是报信，也是想求她帮忙讨个说法。
这种塑像作坊，大多是父子、师徒一起做工，平日里塑的都是常见的菩萨神佛，每一尊都有固定的“格式”，即便有微调，也在可控范围内。
匠人们大多没什么文化，对朝廷的律令一知半解，哪里分得清哪些是道教在册的正神，哪些是民间俗神，又哪些是禁忌的邪神。
小老百姓的生存智慧，从来都是民不举、官不究。
祝明月看中了他们的手艺，出手阔绰，自然成了他们极力巴结的大客户。
除了道观常规的神像，祝明月还下了许多特殊的订单，好些名号，匠人们听都没听过。
祝明月不会跟他们细说这些人物的背景故事和神职，顶多报个名字作为标记，更多的是细致地描述人物的神态、动作、衣着。
工匠大多不识字，他们之间连文字记录都很少有，常见的做法是当面沟通。
资深匠人根据祝明月的描述，当场用泥巴捏出雏形，再按照这位“龟毛”大客户的要求，一点一点调整细节，直到东家都满意为止。
双方本无缘，全靠祝明月砸钱。
起初合作磕磕绊绊，但深入了解后，彼此都颇为满意。
祝明月结钱爽快，承诺的金银等贵重物品，从来都是说给就给。
她虽然挑剔，但对事不对人，每收到一件完工的塑像，都能让人感受到发自内心的敬佩和尊重，而这份尊重，最终都转化成了真金白银的报酬。
这个世道，大多数贵人都看不起这些“脚下泥”，多看一眼都觉得污了眼。
所以，塑像工坊自然巴不得和祝明月牢牢绑定。
五庄观的塑像大体完工后，没了新订单，匠人们还特意旁敲侧击，打听她正在营建的新宅里，有没有佛堂、静室需要塑像。
没等他们多费口舌，祝明月的新订单就来了。
这次的订单，和以往大不相同。
先前的孙悟空、哪吒，即便造型异于常人，但无论是祝明月的要求，还是匠人的创作，都是竭力往“美”的方向塑造，能让人清晰感受到那份发自内心的喜爱。
这次，祝明月要的是一尊“凶像”，说是“以恶镇恶”。
匠人们想到佛寺里常见的怒目金刚，也没多问，只当是常规的镇宅神像，反倒在这种新风格的创作里，发挥出了百分之二百的实力。
直到那尊大致完工的钟馗像，被另一位前来催单的客人看到，事情以脱缰野马般的姿态，彻底朝着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方向滑去，一发不可收拾。
祝明月收到信后，起初并没有意识到对方的目标是自己，只当又是一桩贵族仗势侵占民产的案子。
不过考虑到被查封的塑像里有钟馗，而工坊近来的大单只有自己和五庄观。
出于维护“护城河”的想法，祝明月答应帮忙想办法，直到她从出面查封的御史台打探到一个惊人的消息……而此时，段晓棠刚被召进宫中。
护城河已破，只能升起迷烟阵。
无论是段晓棠主动为之还是旁人有心查探，五庄观都将落入世人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