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处理人情关系。
对于那些仅限于年节送礼、宴请往来、联姻嫁娶非核心成员,且无证据表明参与或知晓谋逆之事的人员,则主要以“申饬”、“警告”为主。
由三司或都察院发出训诫文书,严令其“闭门思过”、“痛改前非”,并视情况处以轻微的罚俸。
这更多是一种政治上的表态和切割要求。
这套组合拳打出,效果立竿见影。
那些确实与佟家非法产业有染的官员或家族,眼见主犯人头即将落地,皇上又明确要求“不得扩大株连”,知道这是最好的脱身机会,哪里还敢顽抗?
大多咬牙认下,或变卖家产,或动用储备,在规定期限内将款项或等值物品上缴。
虽然肉痛,但总比丢官罢爵、甚至掉脑袋强。
而那些只是有正常经济往来的,虽然也觉得晦气倒霉,平白损失一大笔钱财,但看到那些真正涉案者的下场,也只能自认倒霉,乖乖掏钱,同时暗自庆幸自己当初没有更深地卷入佟家的非法生意。
一些头脑灵光的,甚至主动上缴时多交一部分,美其名曰“自愿捐输,以赎前愆”,试图给朝廷留个好印象。
至于那些仅仅是人情往来的,接到训诫文书后,更是如蒙大赦,连忙写下言辞恳切、充满悔悟的请罪折子,同时紧闭门户,谢绝一切不必要的应酬,恨不得在自己脑门上贴上“与逆贼绝无瓜葛”的标签。
整个处置过程,虽然涉及人员财产众多,但在康熙明确划定的界限和三司高效务实的操作下,竟以一种相对“平稳”甚至“迅速”的方式推进着。
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攀咬构陷,没有引发新的党派倾轧,朝廷的财政收入还因此得到了一笔不小的补充。
朝野上下,在经历最初的巨大震撼与恐慌后,逐渐看清了风向。
皇上的怒火,主要针对的是谋害太子的佟佳氏核心,以及那些与之非法勾结者。
对于更广泛的关系网络,则采取了“惩戒为主,清除为辅”的策略。
这既体现了皇权的无情与威严,也显示了其作为最高统治者的克制与平衡能力。
一时间,京中气氛虽然依旧紧绷,但那种人人自危、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牵连进去的极端恐惧,开始慢慢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谨小慎微、注重“政治正确”的氛围。
所有人都在反复检视自己及家族的往来关系,确保与“逆党”彻底切割,并时刻准备着在太子殿下可能回朝听政前,表现出绝对的忠诚与清白。
佟佳氏的覆灭,如同一场剧烈但范围相对可控的政治地震。
震中已然崩塌,余波正在被有意识地疏导与平息。
而这场地震留下的最深印记,除了一个顶级家族的消失,或许便是让所有人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储君的安危与地位,是这片土地上最不可动摇的基石,任何试图撼动它的人或势力,都将被这基石本身所携带的、帝国最高的权力意志,毫不留情地碾碎。
而在这意志之下,如何审时度势,如何切割自保,如何重新站队,则成为了幸存者们必须精修的功课。
*
当京城上下都在为佟佳氏的覆灭与随之而来的余波而屏息凝神、谨慎应对之际,位于风暴最中心却又仿佛置身事外的乾清宫内,时间的流逝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近乎疗愈般的平静与温情。
胤礽的身体,如同久旱逢甘霖的禾苗,在太医的精心调理、康熙寸步不离的守护、以及那被严密隔绝开来的外界纷扰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生机。
昏睡的时间越来越短,清醒的时段越来越长。
最初醒来时,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用眼神与康熙交流。
渐渐地,他能简短地吐出几个字,回应康熙关切的询问。
再到后来,他已经能半靠在软枕上,听康熙用平缓的语调,读一些轻松的游记、诗词,或是讲述一些无关朝政的趣闻轶事。
这一日午后,阳光透过明净的窗棂,暖洋洋地洒在殿内。
胤礽用了药后,精神颇佳,半倚在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书,却并未细看,目光落在不远处正亲自为他调试参汤温度的康熙身上。
康熙的动作极其细致,先用银匙试了试温度,又轻轻吹了吹,这才端到榻边。
他没有假手于人,这些日子的喂药、喂水、擦拭、掖被角,只要他在,大多亲力亲为。
那份专注与耐心,褪去了帝王的威严,只余下纯粹的父亲角色。
“阿玛,” 胤礽忽然轻声开口,声音虽还有些弱,但已清晰平稳,“您……这几日,累坏了吧。”
康熙正将一匙参汤递到他唇边,闻言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儿子。
胤礽的脸色虽仍苍白,但那双曾经涣散无神的眸子,此刻已恢复了往日的清亮与温润,正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与歉疚望着他。
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上康熙心头,连日来的疲惫、焦灼、以及处置朝政时不得不披挂上的冷硬心肠,仿佛都在儿子这一句简单的关怀中被悄然融化。
他摇了摇头,将汤匙递过去,语气温和:“不累。看着你一日好过一日,阿玛心里比什么都舒坦。来,再喝一口。”
胤礽顺从地喝下,目光却依旧追随着康熙。
他并非对朝堂之事一无所知,即便被刻意隔绝,从宫人们偶尔泄露的只言片语、从阿玛眉宇间时而掠过的深沉、以及这几日格外“清净”的朝务奏报中,他也能隐约感觉到外面必然经历了一场巨大的风波。
而这场风波的源头,正是他自己。
“儿臣……”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儿臣此番,让阿玛忧心了。也……牵累了朝堂安宁。”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惊惧,没有怨怼,只有一种沉静的了然与淡淡的负疚。
康熙的心猛地一揪。他知道儿子聪慧,必然有所察觉。
他放下汤碗,握住胤礽微凉的手,用力握了握,声音低沉而坚定:“保成,莫要胡思乱想。你是朕的儿子,是大清的太子。
有人行悖逆之事,是他们罪该万死,与你何干?朝堂自有法度,阿玛自会处置。
你如今唯一要做的,就是安心养好身子,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
他顿了顿,看着儿子依旧沉静的侧脸,放缓了语气,带着几分劝慰:“外头的事,已经平息了。恶首伏诛,余者惩戒,不会再生波澜。你且宽心。
等你大好了,想听什么,想知道什么,阿玛再细细说与你听,可好?”
胤礽抬起眼,对上康熙不容置疑的、充满保护意味的目光,心头那股复杂的情绪渐渐平复。
他知道,阿玛不想他为此劳神,他也确实感到疲惫,无力去深究那些黑暗的阴谋与血腥的清算。
他轻轻点了点头,将那些纷扰暂时压下,重新专注于眼前的温暖。
“嗯,儿臣知道了。” 他微微弯了弯唇角,露出一抹虚弱却真实的笑容,“有阿玛在,儿臣不怕。”
这句话,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让康熙感到宽慰。
他拍了拍儿子的手背,眼中是满溢的慈爱:“好孩子。不怕,有阿玛在,天塌不下来。”
父子二人不再多言,一个继续小口喝着参汤,一个静静守在一旁。
阳光无声移动,将他们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
殿内弥漫着药香、参汤的微甘气息,以及一种劫后余生、彼此依偎的静谧与安然。
外界的风暴或许曾惊天动地,但在乾清宫这方被精心守护的天地里,此刻只有逐渐恢复的健康,和血脉相连、无需言说的深情守护。
对康熙而言,这才是他倾尽全力、不惜以铁血手腕扫清一切障碍后,所换来的最珍贵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