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界碑所在,徐青以血湖香火为薪柴,山河社稷鼎为炉灶,炼化鬼律尸身。
大小如意神通加持下,山河鼎迎风涨至百千丈方圆,举目望去,果真有鼎镇山河之势!
鬼律尸身极其庞大,徐青将驱魔真君模样的鬼律尸身摄入鼎中,继而开始没日没夜的熬炼。
不过他炼的不是长生仙药,而是济世之方。
与此同时。
俗世人间,白沙河流域。
扶鸾上人手持阵盘,凌空俯瞰。
但任凭他如何观瞧,都无法看出徐青布的到底是什么阵法。
扶鸾上人穷极两千年所学,也仅仅只是发觉白沙河流域发生了某种肉眼无法看见的变动。
这种变动异常巧妙,或许只有在阵法催发时,他才能看出这究竟是什么大阵。
“看模样不像是四象六合阵,也不像稀释阴气,驱除邪祟的释艮阵,总不可能还是九曲黄河这等凶阵”
扶鸾上人不太敢相信徐青,但他更不相信徐青能拿出第二个等同九曲黄河阵的阵法。
需知那黄河阵可是独一档的困仙大阵,左右都没有平替,对方总不能凭空捏造一个出来。
“也罢,待这次还了人情,也算结了场善缘,这对吾之仙道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扶鸾上人自认帮助徐青净化鬼律尸身,造福世间,乃是一件功德无量之事。
待得哪日三界畅通,天帝知晓此情后,多半会对他刮目相看,说不得他也会因此简在帝心,获得天帝赏识重用
届时就真的是字面意思上的一步登天!
扶鸾上人心中满是对未来的美好期许,丝毫不知自己已经踏上了贼船,且再无回头之日
又四十九日过去,这一日白沙河连同津沽海口忽然水势暴涨,扶鸾上人打眼望去,只见惊涛骇浪之间,有白虹斧影劈开阴河通道,继而一尊千丈方圆的山河大鼎飞出阴河,端得是遮天蔽日!
扶鸾上人心中一凛,在大鼎翻覆,无穷生机灵气涌现出来的刹那,他便毫不犹豫将手中阵盘激发。
下一刻,汹涌水流化作十一尊巨人法相,以十二都天布局,落子京津两地,统御千里范围,将整个白江乃至海口海域覆盖在内!
等等,这阵法?
扶鸾上人脸色一变,这哪是徐青口中的小阵,分明就是上古绝阵,而且还是超越九曲黄河阵的都天大阵!
“十一尊神分管阵势,还有一尊在何处?”
扶鸾上人眼皮狂跳,一面是被大阵飞速抽取的法力,一面是缺失的神煞阵旗。
只要有一个地方出错,等待他的就将是肉身魂魄尽数葬送进这座血肉绞盘之中!
“四方八位,十二尊神,缺失的是.主阵之神?”
扶鸾上人瞪大双眼,此时他终于反应过来,原来他自个就是那缺失的主阵尊神。
这何止是要把他当驴使,这是要他的老命!
扶鸾上人双目通红,此时周围迸发的灵潮已然化作洪水猛兽,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我徐君房畏首畏尾两千年,而今康庄大道就在目前,此时若不放手一搏,更待何时?”
扶鸾上人想起在徐青面前用道心立下的誓言,再想到始祖皇帝船上众臣子看向他的鄙夷目光,心中的怯战情绪顿时被一股无名之火冲上头脑。
“徐青!汝敢为天下先,吾今日便也舍命陪君子,若他日你登得仙阙,勿忘将我之名传诸于世,好让世人知晓,我徐君房也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徒!”
阴国天下领域,正凝聚心神操纵山河鼎的徐青并未搭理扶鸾上人。
这傩仙多少有点戏精成分,他的大阵虽说可能会抽干主阵之人法力,要去对方小半条命,但最多也就是透支本源,需得修养个一二百年,却不至于说要了阵主的性命。
白沙河上空,扶鸾上人一边分划河道,一边舍命吞服丹药灵株。
他一辈子谨小慎微,哪遇到过今日这等阵仗?在山河鼎翻覆,汹涌狂暴的灵潮掀起千丈巨浪时,他真感觉自己要追随始祖皇帝而去。
扶鸾上人都不敢想,他要是死后鬼魂被始祖皇帝召至冥船之上,怕不是天天都得遭受昔日同僚的迫害。
“想我徐君房一生寻仙,今日却落得进退两难之境”
在津沽海口的巨浪吞来之时,一身狼狈的扶鸾上人苦笑一声,彻底没了侥幸。
昔日在这巨浪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他就算不能硬抗,也能随时破浪遁走,可现在他一边需要全力应对阴河席卷而来的灵潮,一边也要顾忌江岸海陆之地的黎庶安危。
眼下,除了燃烧两千年积攒来的底蕴,消耗自己的本源,似乎再无其他解救之法。
然而,正当扶鸾上人心如死灰,打算拼去半条性命,完成鬼律的葬礼时,津门临江城内忽然有法力波动涌现,继而有数十道颜色各异的遁光划破云空,径直迎向津沽海口以及白沙河流域席卷来的巨浪灵潮。
扶鸾上人眼睛湿润了,什么是雪中送炭,这就是雪中送炭!
身旁剑丸环绕的黑衣女童看了眼喜极而泣的傩仙,随后仿佛没看见一般,飞速掠过。
阴河古道,徐青兀自以山河鼎撑住阴阳裂隙,维持阴河俗世畅通,当注意外界变化时,他莞尔一笑。
果然,关键时刻还是家里养的猫靠得住!
除了玄玉,徐青还察觉到了逸真道长、桃三妹、白秋雨等人的气息。
徐老僵心怀大慰,有自家人在,他总算可以放手施为,将山河鼎内蕴藏的能量尽数释放出去。
阵眼处,扶鸾上人心情刚平复过来,就发现山河宝鼎的喷发力度又增大了十倍不止。
“.”
扶鸾上人两眼一黑,险些喘不过来气儿!
说好的小阵,说好的各退一步,到头来却成了他退一小步,徐青却进了十大步。
扶鸾上人牙口紧咬,他已然下定决心,今后他若再相信徐青一句话,就把自个儿的头亲自献给始祖皇帝当球踢!
“十倍而已,我堂堂傩仙,半只脚踏入云门的陆地神仙,还怕你不成”
扶鸾上人刚燃起斗志,就发现身下的都天大阵再次迸发出二十倍、三十倍的光辉!
此时扶鸾上人头一次动了和徐青火并的念头。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合着不把他抽干,这劫难就过不去了还是怎的?
阴河古道。
徐青不断试探着大阵的极限,按现在鬼律尸体的炼化速度,等反哺天地后,他体内的法力还能剩余三成左右。
有这三成法力,他便不再需要顾忌阴河其他门首。
即便真有其余门首打上门来,徐青也能依靠这些法力破开阴尸宗底下的禁制。
在阴尸宗山门下沉眠的天女女魃虽是尸怪一类,但却从来都是站在正道一方,且似乎对同属尸怪的徐青格外包容。
若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徐青不介意冒着直面女魃起床气的风险,换来‘鬼律绿色计划’的顺利实施。
半月后,永安二十三年冬蜡月。
最让徐青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阴河古道,闻着腥味赶来的十二门首祭和戚,出现在了徐青面前。
祭和戚是远古巫族供奉之神,其能力本质源于巫族祭祀体系。
祭为‘祭祀之神’,戚主‘祈祷求告之事’,二者均源自于上古巫族,不过此时的祭和戚却是九幽法尸召谴而来的恶念化身,并非真正的祭祀祷祝之神。
徐青目光阴冷的扫视眼前鬼巫,手中炼化鬼律的动作依旧不停。
祭和戚对视一眼,两个横行阴河的门首,竟也不敢上前一步。
祂们在十二门首里面只能排到末五,而眼前这青年,却能除灭位列第二席的鬼之法主。
祭和戚宛如贪婪又狡黠的饿狼,忌惮之余,仍围着徐青徘徊,不肯离去。
如此僵持半日后,为首的祭终于按捺不住,祂晃动手中骨幡,吟诵古老咒言,令阴河古道地底掩埋的白骨骷髅破土而出,召唤出八具百余丈高的白骨力士,朝徐青围拢而去。
徐青神情凝重,然而正当他放缓手中炼化速度,打算抽出首阳大斧去敲响邻居女魃的闺门时,一声来自俗世的龙吟陡然响彻阴河!
徐青先是一惊,继而心中微动,停下了手中动作。
一旁祭和戚神情有些困惑,但当阴阳界碑上空出现一对青金龙爪,撕开阴阳之时。
祭和戚面色瞬间大变!
徐青侧目看去,只见一条爪如金钩,尾扫云霓的青色长龙破开阴阳界限,直勾勾的朝他看来。
一僵一龙一眼万年,徐青不知对方来意,不敢妄动,青龙生怕打扰眼前人类炼化鬼律的大事,也小心翼翼,不敢从对方头顶掠过。
青龙神君沿着一分为二的骨庙废墟,好似一只爬虫蹑手蹑脚的攀附过去。
当绕至徐青身后,正面祭和戚时,青龙立刻抖擞精神,当即爪风如电,攫紫霄神雷,直指眼前巫鬼!
祭和戚仓促招架,两者一边缠斗,一边往远处挪移,不过片刻,阴阳界碑处就又恢复了宁静。
徐青松了口气,经过青龙这么一闹后,接下来的月余时间里,再未有风波兴起。
后《大晏·永安本纪》有述:
二十三年冬蜡月,津沽河海有妖物兴波,浪高千丈,水势滔天。自白江绵延至海口,奔涌如灭世之象,万民黎庶危在旦夕。
当是时,江岸海陆间,忽有万剑化阵,森然罗列,阻断洪流。
后,河水分流,历月旬方止。
其间,三光之外,又有诸般神辉映耀,恍若群仙临凡,疏拢河道。
有观瞻者,言云中惊现神圣法相,有玄衣女童分剑划江;有九尾狐仙接引星光;有参天桃树扎根河海,阻断洪流;有圣猴执千丈神铁丈量水势,有青龙
妖灾即止,津沽方圆千里,有七色神光昼夜交辉,江海间但闻仙乐袅袅,异香弥漫。
自此,白江河水分流三十六道,蜿蜒流淌,导归新漕。
时月,有枯木逢春,旧草萌发,本该经冬凋敝之物,旬月间枝叶勃发,满城碧色。
京津麦田异象尤甚,春寒未褪,青苗径自抽茎结穗,金浪遍野,一夕盈仓。
本属盛夏之景,却现于早春,吏民骇异,皆焚香祷祝。
此后津沽之水复归清宁,新三十六河道滋养十万民,周遭二省三州再无水患饥馑之忧。
时岁,有渔者常见白江之上有保生娘娘法相持净瓶如意立于海上,镇伏风涛。
士民望空礼拜,谓之‘保生渡世’之神。
史臣曰:灵潮既涌,则草木违时而盛;神祇显圣,乃星宿应兆。当此寰宇气移之际,天示嘉禾以裕民,实海疆承平之兆。
是岁冬,帝巡幸津门,铸古鼎立白水江畔,铭文曰“分水镇海”,同年帝命祀于江祠,改元丰靖,以敬其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