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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有客仙来 第一百五十章:叩三关

    “我……”

    宿怀长闭上眼,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叹息未定,卓无昭已然动弹不得。

    他像是被无数针线缠在了座椅上,手足一瞬间酸软发麻,失去力气。

    礼齐家不知何时闪身到他背后,一双手摁住他肩头。

    琵琶骨剧痛,他整个人如遭山岳重压,彻底失去反击的可能。

    更始料未及的是,他的意识无法集中。

    灯笼,香气,夜与月,高墙与花苑,都成为清醒的诱饵。

    诱他安心,定意,无从抵抗,不必挣扎。

    卓无昭的目光闪动一瞬。

    警觉也只在这一瞬。

    一只干燥修长、骨节突露的手,屈指,叩击在他心口。

    一颗心跃入水中,涟漪震荡。

    再没有声响。

    紧接着,那只手极快速地换了个印式,剑指在前,划开卓无昭眉心。

    卓无昭觉察到自己的思绪忽然溃散,流水般倾泻出来。

    这是——

    他逐渐失神的眼睛里蓦地浮现出强烈的恐慌和抗拒之意。

    他终于明白年松鹤来是为什么。

    剥皮、拆骨,将他的心意神魂都摆在天光之下,细细看透。

    如何能让他看透!

    狠劲攀升,卓无昭双目陡然赤红,几乎就在他决心拼力抵抗时,身后长翅破风,从他影子里窜出一道黑影,紧接着,血色飚飞。

    礼齐家半边脸颊血流不止。他反应实在不慢,那影子冲他脖颈来,他仓促间向旁闪退,虽然挂彩,好歹没有身首异处。

    那影子一气直扑年松鹤。

    年松鹤剑指虚划过卓无昭眉心,破他意守,当下也并不停,双手扬起,反扣莲花,就要向卓无昭天灵按下。

    体、意、灵,三关洞开,再无隐秘。

    电光石火,三足鸟动作间带起的劲风使年松鹤鬓发向后扬起。

    年松鹤目不斜视。

    他十指苍苍,印转,印成。

    三足鸟却如同撞上无形厚壁,进退僵持刹那,斜里一抹寒光穿入三足鸟身躯,余力不止,一直到将它钉在栏杆。

    三足鸟还未再动,脖颈和翅膀都被冲去的礼齐家死死锁住。

    它发出厉啸。

    因为它看到卓无昭猛地倒坐回原位,一切不甘与愤怒都被抹杀,袖口的石锥空垂下去,或许是先前握住时太过用力,以至于此刻他掌心一点一滴,落下血渍。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出手就落败。

    随即,年松鹤手印落下——

    灵关决堤。

    痴缠的混沌涌上来,四面八方如夤夜长空,淡淡的光晕开在遥远处,若隐若现。

    这里已经不再是院墙夜宴。

    年松鹤慢慢地站直身躯,审视着一片坦然的意识境域。

    青一、宿怀长也还是跟来。

    “怀长,照顾好青君,不要妄动,随我深入。”

    年松鹤叮嘱过,负手,徐徐向前。

    这境域实在空阔。

    寥寥微光漂浮,愈显零落;脚下似有浅浅流水,却不沾不湿,如履平地。

    “好暗。”宿怀长扶着青一,四下望着,忍不住喃喃。

    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踏进类似境域,像卓无昭这样年纪的,大多澄净,小有古怪或极端,就是更老成的——哪怕妖类,几百来年风云淡去,也难见如此光景。

    青一问:“他的过去是怎样?”

    宿怀长向着年松鹤的方向看去,他正挥袖,催开一团碎星。

    碎星流转,村落、人家,围桌共话。

    却是人面缺残,景象散乱。

    年松鹤稍稍沉吟,一踏步,瞬息又在另一处碎星之前。

    他见荒火燎原,血迹比山花浓艳。

    宿怀长愣怔。

    他反应过来,低声对青一道:“卓无昭的记忆不全,或许是因为幼时……遭逢过惨变。”

    青一“嗯”了一声,宿怀长目光又追远去,碎星飘零,记忆转眼湮灭。

    “他和几个孩子竟被妖类豢养——有一只豹子,带他逃出来,唔……他们好像被找到了……”

    宿怀长没再说下去,青一等了许久,不禁问:“如何?”

    “没逃掉。”宿怀长只觉得自己也跟着奔逃一路,临了徒劳无功,换来一片血雾。

    年松鹤的眉头也紧紧地皱起来。

    下一团星更模糊,依稀峰回路转,记忆自此连贯许多。

    “有人救下他——是那个‘三千行者’——他们果然是旧识,他还教了卓无昭不少修行功法。”宿怀长说着,意料之中地,年松鹤没有细听要诀,他继续往深处光晕走去。

    宿怀长便领着青一随行。

    浮星渐渐浓郁,变得繁荣。年松鹤随手化开,路途、埋伏、搏杀、奔命、修行……偶尔也有光风霁月,斜枝微雨。

    他的人生好像从这时,才真正开始。

    地上的水色悠悠,反射出柔和的亮。

    它们流向光的边缘,汇成无尽川海,海那头仍是晦暗。

    “那黑咕隆咚的一片瞧着像海,说不定走过去,其实是悬崖。”宿怀长抓紧青一,又对年松鹤道,“师兄,到这一步了,还要看下去吗?”

    年松鹤反问:“你可有觉察异样?”

    宿怀长摇摇头:“师兄,以你能为,即便没有修习‘繁针戏’,一路过来也有答案。这里离他神魂本源已经很近,我担心……”

    “我明白。”年松鹤打断他的话,似乎也有所触动,一时脚步放缓。

    他凝望“海岸”。

    一览无余的境域,只在几簇星光边缘,略有礁石起伏。

    要渡海,或是深潜?

    窥探到底,后果可能无法挽回。

    他明白这一步踏出的分量。

    “既然如此,你们就留在这里,由我前去。”他没有回头,吩咐道,“一旦有变,尤其是见境域动荡,你们务必即刻退走,先保住他性命。”

    “师兄……”

    宿怀长欲言又止。

    年松鹤袖袍掠过浮星,他仍迈步。

    境域中的水流变得深邃,或许它从来就不见底,只是起先没有被光照到,才让人误以为浅薄。

    又或者,它从何处起悄然断裂,成为深渊。

    年松鹤走得很慢。

    他尽量让自己的动作变得轻缓,周身灵气内敛不发,不止为了维持此地平静,也是保护自己。

    他平生所亲手叩问三关者屈指可数,但其中意识境域表象平平、凶险暗藏的,绝非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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