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言参研《道剑经》到这里的时候,心不由得往下沉。
好在,后面还有寻道人的批注。
“灭法伟力”虽然罕见,却有一处例外。
那就是太虚星空!
太虚星空乃大道起源之地,其中星辰亿万,每一颗皆代表一种法则之力,或强或弱,或明或暗。
星辰运转间,法则碰撞不休,永恒激荡。
而在这无穷无尽的碰撞中,某些特定星域会诞生“灭法伟力”,当灭法伟力突破极限时,则会酝酿出毁灭万法的“灭法潮汐”!
潮汐起时,万法归寂,无数星辰崩摧;潮汐落时,大道凝聚,万千星辰又生。
此乃天道循环,无可违逆。
斩道痕唯一可借的“灭法伟力”就存于这潮汐之中。
潮汐也分大小,五千年为一小潮汐,两万年为一大潮汐。
根据《道剑经》记载,想要彻底斩除道痕,至少需经历两大九小共十一次潮汐轮转!
“十一次潮汐……按最短时日推算,也需五万年!”
梁言心中默算,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且不说以他如今修为,能否横渡虚空、抵达那虚无缥缈的太虚星空。就算真能抵达,灭法潮汐何等凶险?星辰崩毁如齑粉,万法归寂似烟云,稍有不慎便是形神俱灭,永堕虚无。
更关键的是——寿元!
圣境之下,修士寿数终究有限。自己虽为活死人,也只能保持七千年清醒,如何等得那五万年光阴?
待得十一次潮汐轮转完毕,只怕自己早已沦为行尸走肉了。
“唉……”
他长叹一声,声音在洞府中幽幽回荡。
斩心痕已千难万险,斩道痕更是近乎无解!那后续的斩命痕,又会是何等光景?想来也应是步步杀机,劫数重重!
剑修之路,当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退则万劫不复!
想到这里,梁言轻轻叹了口气,摇头苦笑。
但转念一想,却又露出无奈之色。
寻道人著此经时,应是已登圣境,以圣人之身推演斩四痕法门。经中所载,皆是圣人斩心痕、斩道痕的手段,哪里会考虑圣境之下的修士如何斩痕?
“如此看来,我侥幸凭借木族圣地的磅礴生机与三件奇物斩去形痕,便有些得意忘形,竟妄想一步登天,连斩四痕……实在是有些好高骛远了。”
想到这里,梁言散去功法,眼中神色重归平静。
眼下最重要的,并非去忧虑那遥不可及的“斩心痕”乃至“斩道痕”,而是一边积攒法力,一边寻找突破圣境的契机。
“路需一步步走,关要一重重过。至少此刻……‘形痕’已斩,剑游之境的门扉,总算推开了一道缝隙。”
梁言心中思绪纷繁,却也知修行之道贵在知止。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那《道剑经》化剑篇的经文重新封存于识海深处。指尖拂过腰间那枚青源符印,触手温润,灵光流转间,竟比初入谷时黯淡了几分。
“三年之期将尽了……”
心念微动间,梁言起身拂了拂月白袍袖。
历经斩形痕之劫,虽未伤及根本,这身法袍却也沾染了几分寂灭之气,袖口处隐现蛛网细纹。
他自储物戒中取出另一套袍服换上,又将洞府内残余的灵物痕迹一一抹去,这才抬步走向洞口。
指诀轻引,三十六重剑气禁制如雪消融,化作点点寒星没入袖中。
门外天光如水,漫入洞府。
梁言抬目望去,只见暖玉溪畔,一人负手临流,墨袍垂地,身形如古松峙岳。
居然是楚狂徒!
这位人祖不知已等候多久,周身气息与这清源圣地浑然一体,仿佛本就是此间一株古木,静观沧海桑田。
“出来了?”狂祖淡淡开口,并未转身。
梁言整肃衣冠,遥遥一礼:“有劳前辈久候。”
“区区三载光阴,于老夫不过弹指一瞬,谈何久候。”楚狂徒声音淡漠,目光依旧落在潺潺溪流上,“倒是你,竟能踏入清源圣地。虽说救逆天行有功,但青宿那老女人素来吝啬,能让她点头绝非易事……看来,她已将一部分气运押注在你身上了。”
梁言微微一笑,道:“若无前辈叩开清源圣地的大门,青帝绝无可能为小子单独开启圣地。说起来,小子还是沾了前辈的光。”
“呵呵……”
狂祖笑声低沉,似深潭投石,荡开幽幽回响。
他缓缓转过身来。
这一转,梁言心中微凛!
未斩形痕之前,他观狂祖如隔雾看山,只见巍峨轮廓,难测其渊深。
如今形痕既斩,灵台剔透如琉璃映日,再看狂祖时,才能真正感受到他的强大!
此人虽立于此地,却仿佛已超脱此界之外;周身气息浩瀚如海,却又凝练如一……各种本应相斥的极端矛盾,竟在他身上同时存在!
这些矛盾如同水火相冲,阴阳互逆,便是圣人沾染上一两种,也足以令其道基崩毁,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形神俱灭。
可狂祖集如此多极端矛盾于一身,非但未见半分不适,反倒如百川归海,万法归一,气息圆融自在,仿佛本就该是如此。
若非亲眼所见,简直不敢相信世间竟有这等存在!
“圣人之上,人祖之境,果然已是另一番天地……我这也算是跳出井外,方见青天了吧。”梁言暗暗感慨道。
殊不知,在他暗自思量之际,楚狂徒那双看似漫不经心的眸子深处,也掠过一丝极淡的讶色。
在他眼中,眼前这灰衣男子的气息和三年前大不相同,竟多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空灵”之感。
便好似一块原本与山岩共生、沾满尘泥的璞玉,被以无上妙法剥离出来,濯洗打磨,终于显露出内蕴的温润宝光。
更诡异的是,对方明明就站在这里,却给他一种“不在此间”的错觉。
“有点意思……”
楚狂徒上下打量梁言,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
两人皆静立溪畔,未再言语,周遭只闻潺潺水声与远处灵雾流动之音。沉默如薄纱笼罩,似有万千机锋藏于不言之中。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终是梁言率先开口,打破了这沉静:“前辈来此等候,不知有何事要吩咐晚辈?”
楚狂徒微微一笑:“老夫与你小子也算有点缘分,今日特来点拨你几句,免得你稀里糊涂,蹉跎了岁月。”
梁言微感意外,神色却愈发恭谨,拱手道:“能得前辈指点,是晚辈的造化。小子洗耳恭听。”
“呵呵……”
楚狂徒低笑一声,笑声中带着几分玩味:“小子,你且细想,自入化劫境以来,所历三灾九难,可曾觉得太过艰难?旁的不提,单说这第九难,竟卷入妖族四位帝尊的纷争杀局!这像话么?”
此言一出,恍若惊雷炸响!
梁言瞳孔骤缩,脸上难掩惊愕之色。
他万万没想到,狂祖开口便是这般石破天惊之语!直指他心底最深处的疑惑与隐忧!
的确,自踏入化劫境以来,这些年历劫之凶险,已远超常理,甚至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溪水潺潺,灵雾缥缈,周围一切未变,可梁言心中却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抬眸望向眼前这位墨袍翻飞的人族之祖,喉头微动,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答。
狂祖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眼中那抹深邃的笑意,愈发浓郁了。
片刻沉默后,梁言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沉声道:“前辈目光如炬,洞彻幽微。晚辈修行至今,确觉劫难异于常理,可否请前辈为我解惑?”
“你之所以三灾九难如此艰难……”楚狂徒的声音如古钟轻震,一字字敲在梁言心头,“皆因你身怀‘绝天道基’,为天道所不容!”
“绝天道基?”梁言双眼微眯。
“呵呵,你以为此道基仅仅只是助你增长修为么?”楚狂徒笑道:“它每一次发动,其实也在夺取他人气运,化为你登天之梯,否则你凭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修炼到如今的境界?”
“这……”梁言一时无言以对。
细想来,自他踏入仙途,从南垂到南极仙洲,再从七山十二城到今日妖族大陆,其间际遇波折,绝非三言两语可以道尽。
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既有多方博弈之诡谲,亦有天人争斗之惨烈,若说全凭“绝天道基”窃运而登天,未免失之偏颇。
然而这道基暗中运转,是否已悄然扭转了某些命数轨迹,他却也难以断言……
就在他心念百转,暗自思忖之际,楚狂徒的声音再度响起:
“气运即命数。世间生灵,草木虫鱼,修士凡人,所得气运厚薄,福缘深浅,冥冥中皆有定数,此乃天道平衡之法。然天道五十,天衍四九,犹有遁去之一。这一线变数,便是生机,亦是劫数。”
他目光如电,落在梁言身上:“你的‘绝天道基’,便是强夺那遁去的一线。它攫取的,是本不属于你命格的气运,此乃逆乱天数之举,天道自然要罚你。故而你的三灾九难,才显得尤为艰难,几近绝路。”
溪水潺潺,映着天光云影,也映出梁言渐渐凝肃的面容。
“原来如此……”他微微点头。
这便解释了,为何他的化劫之路,步步杀机,次次近乎十死无生。
原来绝天道基早已埋下祸根!
“当然,如果仅仅只是绝天道基的原因,倒也不至于如此艰难。”狂祖忽又补充道。
“嗯?”梁言眉头一挑,立刻追问:“敢问前辈,还有什么原因?”
楚狂徒负手望天,淡淡道:“老夫虽自封多年,沉沦浑噩,对天道运转却并非一无所知。千载之内,人族刚经历一场‘天人之争’,你小子……也蹚了这浑水吧?
梁言心头微凛,不敢隐瞒,如实道:“晚辈确曾卷入其中。”
“人道胜了?”狂祖语气平淡。
梁言沉默片刻,点头道:“天道式微,人道当兴。”
“呵呵……”狂祖轻笑一声,“你助人道逆伐天道,自是触了天道逆鳞!自你卷入那场浩劫起,你所历之劫难,便非仅因‘绝天道基’窃运,更因天道视你为异数,故而三灾九难愈发凶险,近乎十死无生。”
梁言默然。
脑海中,过往一幕幕飞速闪过。
的确,自他决意相助令狐柏,共抗葬天帝那日起,所遇劫难便一次险过一次。
如今想来,那不仅是绝天道基的反噬,更是天道对他这个“变数”的严厉惩戒!
溪水潺潺,映着他眼中明灭不定的光。
狂祖却忽然转头,冷笑道:“你以为这就完了?逆乱天数,触怒天道,其罚岂止于灾劫?小子,你可知——自你踏上那条路起,你的成圣之机,便已被天道彻底锁死!”
“什么?!”
梁言霍然抬首,瞳孔骤缩如针!
饶是他道心坚稳,此刻也不由心神剧震,一股寒意自脊背窜起,瞬息漫遍四肢百骸。
成圣之路……被天道锁死?!
楚狂徒的目光如古镜照影,将他瞬间的失态尽收眼底,却只淡淡道:“你那绝天道基本就如悬顶之剑,之后又行逆天之举……大道无形,却自有其规。依老夫观之,你此生圣途已绝,纵然耗尽心血,穷尽万法,也终将止步于化劫。是故,老夫特来告知,免得你蹉跎时光,到最后才发现是黄粱一梦。”
话音落下,溪畔一时寂然。
远处灵雾似也凝滞,唯闻水流淙淙,声声敲在梁言心头。
他立于原地,面色不改,袖中双手却已悄然握紧。指尖陷入掌心,带来一丝细微痛感,令他心神愈发明澈。
良久,他缓缓开口道:“前辈特意来此,就是为了告诉小子,此生已无望成圣?”
“不然呢?”楚狂徒似笑非笑。
梁言垂眸静立片刻,忽地整肃衣襟,朝着楚狂徒恭恭敬敬长揖一礼。
“前辈既号‘狂祖’,当是不信命、不认命、不循理、不畏天,万古独行,以己代天之辈。晚辈斗胆揣测,这世间诸般枷锁困局,应无前辈破不开的道理。今日既蒙前辈点醒迷津,想来必有指路之法。小子愚钝,还望前辈明示。”
他声音清朗,字字清晰,在这空灵山谷间竟激起轻微回响。
楚狂徒先是一愣,定定看了他片刻,随即仰天大笑。
笑声如老龙长吟,震得溪水倒卷,灵雾翻腾。
“哈哈,哈哈哈……好小子!你如今已有圣境实力,放眼一界也是人物,怎地如此不要面皮?”
梁言面不改色,目光澄澈如洗,正色道:“晚辈所言,句句发自肺腑,绝无虚辞奉承之意。前辈神威盖世,独斗三帝犹自从容,此乃晚辈亲眼所见。若说这世上还有人能窥破天道禁锢,指点一线生机,非前辈莫属。”
“罢了,罢了!”
楚狂徒摆了摆手,脸上那戏谑的笑意渐渐敛去:“你这小辈,倒是会顺杆爬。告诉你也无妨,你此刻困局,唯有一法可解。”
“请前辈明示。”梁言神色郑重。
“以力证道。”楚狂徒缓缓道。
梁言眉头微蹙,眼中露出思索之色。
“听不懂么?”楚狂徒斜睨他一眼,语气陡然转厉:“所谓‘以力证道’,便是要你足够强!强到超出此界常理,强到打破天道为你设下的樊笼,强到纵使万般劫数加身、千重枷锁禁锢,你自一剑斩之!届时,不是天道允你成圣,而是你……强自成圣!它允也要允,不允,也得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