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沧身为刑部尚书,为人刚正不阿,由他审理太子,合乎法度和身份,就连太子自己也觉得顺理成章。
吕沧刚毅的声音,穿透整个朝会大殿,喊道:
“传董荃上殿。”
殿外太监尖声叫道:
“传董荃。”
百官面面相觑,董荃是谁?
而只有一部分考生听说过董荃的大名。
乃是藏器书院的才子。
随后一个身穿藏起书院青衿的书生,阔步走入大殿。
“学生董荃,叩见吾皇陛下!”
墨煊禹抬手:“平身!”
“谢陛下。”
董荃目光如炬,即便面对满朝文武也毫不怯场。
吕沧问道:
“董荃,本堂问你,会试第一场之时,你写了一份卷子,上面并非考题答卷,而是状述太子墨溟,在乔家驿,奸、杀一名村妇谭江氏,可有此事?”
众人这才知道董荃是谁。
原来是那个在会试“诬告”太子,被抓进大牢的狂生,为此他都被礼部除名,终生不得参加科举。
可是此案不是已经了结?
太子是被冤枉的呀!
董荃正声道:“是!”
吕沧又问:
“诬告太子可是死罪,你可有凭证?”
董荃从袖子里拿出一只木匣子,双手托着说道:
“回尚书大人,学生手里有一封血书,乃是本案的目击者,添顺米行少东家廖继才亲自书写。廖继才在六扇门被杀之前,曾经被关押于大理寺内,期间他画了呀,认了罪状,只需要核验血书的笔记是否吻合,便可证明是不是廖继才的血书。请上官核验。”
听到这里,太子已经脸红到耳背,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怎么可能?
廖继才当时已经被挖眼割舍伤耳,根本无法与人交流,竟然还能写下血书?
吕沧打开盒子,拿出血书。
他早已跟董荃见过面,该做的安排早就做了。
“来人,拿出廖继才在大理寺的认罪状纸。”
刑部的人很快搬上来一张书案,将血书和认罪状纸放在一起。
吕沧对墨煊禹说道:“陛下,臣想请张首辅来认字,不知是否妥当?”
张灵禄乃是丹青妙手,书法大家,且位高权重,朝中威信极高。
太子身份过于崇高,只有他能压得住。
墨煊禹点头:“准了。张首辅,你就去辨一辨。”
“老臣遵旨。”
张灵禄来到书案前仔细比对字迹,虽然他也痛恨太子,可还是仔仔细细,不敢有纰漏。
最后才确定是同一人之笔记。
“老臣确信此血书,乃是廖继才所写。”
“嗯,太子,对于廖继才的指证,你有何话要说?”
面对煌煌天威,墨溟瑟瑟发抖的狡辩:
“父皇,廖继才跟儿臣有过节,这是诬告,不足为信。儿臣指天发誓,从未做过此等卑劣之事,乔家驿一案,大理寺已经还了儿臣清白,只是那廖继才如同疯狗一般诬陷儿臣。只可惜他已经死了,否则儿臣,必定跟他当庭对峙。”
殿内一片哗然。
太子可真够黑心的。
证据摆在面前还敢抵赖。
当时廖继才被关押在六扇门监牢之内,被大批刺客冲杀,最后廖继才惨死。
说不定此时就是太子干的,杀人灭口罢了。
“好啊,好一个死无对证。你当了那么多年太子,算是没白当。”
墨煊禹冷冰冰的嘲讽一句。
墨溟吞了口气,乔家驿一案,并不能将他扳倒,除非廖继才借尸还魂。
想到这里,墨溟的嘴角显出轻微的得意。
…
仁寿宫。
此时皇后姚明慧已经在殿外跪了一个时辰。
“母后,儿臣求您了,救救我们娘两吧!”
朝会大殿起事失败之后,太后决定彻底跟皇后和太子划清界限。
否则以墨煊禹的性子,连她这个太后的位置也坐不稳了。
当年为了严闵柔,她们母子的情分已经决裂过一次。
而那一次,墨煊禹是吞下恨,咽下血才原谅了她。
可如今这次,是谋逆,是诛灭九族的滔天大罪。
于国法不容,于情理不赦。
即便皇帝原谅她,天下人也不会原谅。
太后很懂得什么时候出手,什么时候该躲得远远的。
即便姚明慧将膝盖给跪烂了,仁寿宫大殿的门也没有开启。
高公公轻飘飘的出来说一句:
“皇后娘娘,太后她老人家,已经为你们母子做得够多的了。为了你们,甚至连跟熊廷赞的那点恩情也利用上了。谁让你们在斜剑谷杀不了墨渊,还让人家回了京城,封了个七珠亲王。陛下心中有了替代,太子的过错,也就是罪不可恕的了。您啊,就别再这里跪着了,太后她老人家是不会见你的。”
整个后宫,现在谁敢沾染她们娘两,嫌命长呢?
高公公的一番话,道尽了帝王家的绝情绝义。
只要没了利用价值,任何人都可以舍弃。
即便已经贵为一国之母的皇后,也不过是一颗棋子。
“儿臣明白了!”
姚明慧泪流满面,眼中又带着恨。
她不甘的盯着始终没有开启的大门,她缓缓起身,失魂落魄的离开仁寿宫。
…
乔家驿的案子,没能扳倒太子,这是预料之内的。
吕沧准备了三步棋。
第一步的杀伤力不够,只能先放一放。
他随后着手第二步棋。
“任必钦何在?”
殿试的考生之中,走出一位学子,跪在地上说道:
“学生刻舟书院,任必钦,参见尚书大人。”
“任必钦,本堂问你,你要状述太子何罪名?”
墨溟和满朝文武都盯着这个任必钦。
呲!
这一出出,一慕慕,像是小人画一样排着队上演。
他们都颇为好奇,吕沧到底准备了多少戏码。
而太子,又犯了多少滔天的罪行?
每一次都会刷新他们对太子的认知。
墨溟咽了咽口水。
这个任必钦又是哪冒出来的?
自己不记得认识这么个人啊?
还有,他心里不停的念叨,母后,皇祖母,你们怎么还不来救儿臣啊?
真的快要顶不住了!
“学生任必钦,状述太子墨溟,结党营私,伙同朝中诸多官吏,贪墨江南赈灾粮食,倒卖获利,致使江南水患,数十万灾民流离失所,惨绝人寰。”
轰!
此话一说完,满朝震动。
而学子当中,谢灵鹤也是震惊的看向任必钦。
他捂着怀中的“证据”,心下多了几分激动。
原来,甘愿赴死的义士,不止他一个。
此刻在他眼中,任必钦的形象极其伟岸高大,如九天神佛一般高高在上。
“江南赈灾贪墨案?你可有证据?”
就连墨煊禹也被这个案子的罪名,吓得缓缓站了起来。
墨溟的脑子里千百个想法在碰撞。
不可能,此事他并没有直接经手。
且办事的都是他的股肱之臣,根本不可能有外人知道的。
任必钦有证据吗?
在满朝文武数百双眼珠子的注视下,任必钦从袖子里拿出第一个木匣子。
“回禀陛下,江南赈灾的粮食,全部都是交给添顺米行经手倒卖,官商勾结,从中获利。添顺米行只拿出了一小部分粮食赈灾。”
“不可能!户部不是已经派了钦差下去监督?那个…当时派了谁去的?”
户部尚书严阙上前禀奏:
“陛下,当时,是户部侍郎甄伯安为监察钦差。”
甄伯安双腿一软,走前两步跪在地上:
“陛…陛下,此狂生居心叵测,其心可诛。他诬告太子和朝廷命官,户部拨出去多少粮食,都是有账可查的。臣已经履行监察之职,对所拨付给江南各地粥棚的粮食做了核对,正好是五十万石,不会有错。请陛下治此子一个诬告之罪。”
墨煊禹翻了个白眼,直接将茶杯砸到甄伯安的脑门上。
哐!
“蠢货,你们甄家的人,当然向着太子。”
“陛陛下…”
甄伯安捂着脑袋。
他也没办法。
此时满朝文武,只要不是傻子,都不可能再力挺太子的。
可是他没有办法。
他是甄家的人,甄安安又是太子妃。
太子一旦垮台,整个甄家全都得死。
墨煊禹看向任必钦:
“你,继续说。”
“是!”
任必钦说道:“甄大人所言,才是一派胡言。江南大灾,饿殍无数,试问天下谁人不知?但甄大人却说,户部的粮食数目对得上,那么是如何对上的?因为粮食被倒卖之后,添顺米行拿出一小部分粮食,里面掺了大量的白砂,这东西能吃吗?户部只管发了多少袋粮食,却不看看这些粮食里面,有几成米,几成白砂?”
“胡说!你胡说!户部上下那么多官吏核验,他们都是瞎子,你又从何得知?廖继才?他已经死了,这又是一起诬告。”
太子憋不住了,转身指着任必钦露出丧心病狂的面目。
任必钦将手中木匣子高高举起:
“陛下,此乃本案的证据。一本账册。添顺米行自知罪恶滔天,未免太子兔死狗烹,杀他们全家灭口。于是早已将真账本偷偷留存,假账本交予户部。账本内记载朝中四十九名官吏,合谋贪墨,欺上瞒下,共得白银三百二十四万两之巨。其中拿到最多银钱的,便是太子墨溟。”
轰!
四十九名官吏?
三百二十四万两?
朝廷一年的赋税收入,也才堪堪四千万两啊!
天啊!
当真是本朝最大之贪墨案。
满堂哗然。
太子更是形神俱灭的看着任必钦,又惊恐的看向已经怒到想杀人的墨煊禹。
刚才还信誓旦旦的甄伯安,也是见了鬼一般盯着任必钦。
他们二人到死也没想到,廖继才那个死不足惜的狗贼,竟然偷偷做了账本。
吕沧接过账本,翻开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人名,即便是在刑部为官多年,见过无数大案要案,对于此案的牵涉人数之广,官位之高,涉案银钱数目之巨,都是叹为观止。
其中户部就有六人参与其中,剩下的都是各级官吏。
太子墨溟是首凶。
吕沧喊了一个人出列:
“刑部左侍郎敖珏。”
“下官在。”
“你即刻率领刑部官差,将此案涉及的贪墨之人,悉数抓进京城,记住,一个都不能遗漏。”
“下官领命。”
敖珏的办事风格和吕沧如出一辙,只认法理,不讲亲疏。
派他去最为合适。
吕沧随后又对墨煊禹说道:
“陛下,此案涉及人数众多,臣还需要花费一些时间,来核查账册内容是否属实。”
“好,吕卿,此案交予你全权负责。”
“臣遵旨。”
吕沧指着甄伯安,呵斥道:
“把甄伯安押进刑部大牢。”
两名禁军将甄伯安带下去。
墨溟瘫软的跪在地上。
先前刚燃起的火苗,又被扑灭了。
就在满朝百官以为,墨溟只有两大罪行的时候,又有一个声音,从考生堆里冒出来。
“学生陆澜,要状告太子墨溟。”
轰!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那个白衣贵气的年轻人。
但很快,所有人都纷纷看向誉国公陆燕北。
陆燕北见惯了大场面,朝堂上都敢站着睡觉的人,根本没把那些疑惑费解的眼神当回事。
陆澜的出现,让墨煊禹也颇感意外。
他大姨严闵柔,是墨煊禹一辈子的痛。
所以墨煊禹对陆家的人,都心存一种亏欠之感。
其实御史台经常都有人上奏,状告陆澜在京中的卑劣行径,墨煊禹对这位京城第一纨绔,却诸多偏私,没有进行任何处置。
“陆澜,你也要状告太子?”
“是!”
“告他什么?”墨煊禹眉目挑动,顿时来了兴致。
众人也都纷纷好奇起来。
这个纨绔泼皮,他自己干的坏事可不少。
五十步笑百步。
他倒是有脸面状告太子了?
陆澜却在百官的目睹之下,规规矩矩的下跪,行了一个标致的礼数,说道:
“学生要状告太子墨溟,残害忠良。”
“残害忠良?他残害谁了?”
陆澜抬头,目光充斥着锐意:
“陆家三郎,陆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