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初夏,天光晴好。
自帝都南下的官道上,旌旗蔽日,车马萧萧。
即便李彻已三令五申一切从简,但毕竟是天子南巡的队伍,规模依旧庞大到令人望之心悸。
队伍绵延数里,前有精锐骑兵开道,盔明甲亮,矛戟如林。
中军簇拥着御驾车辇,左右近卫、锦衣卫层层环卫。
后方则是庞大的随行队伍:内阁与六部随驾官员的车马,负责起居的内侍宫人,满载粮草工具与一应物资的辎重车辆,以及太医院、将作监等官署的专车。
更外围,还有奉命扈从的兵马,迤逦而行,尘土飞扬。
队伍中央,由八匹神骏黑马拉动的御用龙辇最为醒目,辇车以实木为主体,饰以玄色金漆,雕龙绘凤,气度恢弘。
车窗悬着细密的竹帘绡,既遮阳透气,又能让车内之人观察外界,外界却看不清里面。
此刻,队伍正行至一处丘陵缓坡,官道两侧林木渐密。
忽闻侧方山林中传来一阵清脆急促的马蹄声,护卫的将士瞬间警觉,手按刀柄。
但很快,他们紧绷的神情便松弛下来,眼中也掠过柔和的笑意。
只见两骑如旋风般自林间小径冲出,直奔龙辇而来。
当先一骑,是一位身着胭脂色窄袖骑装、外罩银色软甲的女子,发髻高束,以金环固定。
五官明艳大气,尤其一双眸子亮如晨星,顾盼间神采飞扬。
她背上负着一张大弓,马鞍旁悬挂着箭囊与几只猎物,肩膀上还蹲着一只纯白色的鹰隼,正是皇妃耶律仙。
她美得不可方物,但士兵们却是不敢多看,纷纷避开视线。
紧随其后的女子,则是一身靛青劲装的女将,身形较耶律仙更加高大,眉宇间隐含坚毅之色。
这女将正是罗月娘。
与耶律仙不同,她的弓箭和佩剑都已稳妥地收束在马鞍旁,此刻双手控缰,保持着护卫的姿态。
二骑至龙辇前百余步处同时勒马,骏马人立而起,发出一阵嘶鸣,随即稳稳停住。
耶律仙脸上还带着红晕,解下马鞍旁拴着的两只肥硕野兔和一只色彩斑斓的雉鸡,拎在手中,脚步轻快地朝龙辇走去。
肩头的白色鹰隼振翅而飞,堂而皇之地落在龙辇上面的龙头装饰上,开始梳理羽毛。
罗月娘则将马缰交给迎上来的侍卫,自己落后半步,目光扫过龙辇四周的警卫布置,确认无异后,才举步跟上。
此番南巡,李彻计划先到鄂省荆州等地,视察长江水利与耕地情况。
随后溯江西进,深入蜀地,实地考察这个号称‘天府之国’的战略要地。
最后折转向南,经桂地入粤,巡视沿海港口情况。
正因要入蜀,他才特意带上了罗月娘。
这位蜀中出生的女将,对其故乡的情况的了解,是旁人所不能及的。
有她在侧,既可为向导参谋,亦可借其身份拉近和蜀地地方势力的关系。
当然,也能让她陪伴耶律仙,毕竟同为女性更方便一些。
耶律仙本是草原明珠,性子野惯了。
自入宫为妃,纵然李彻待她宽厚,常凝雪等女与她相处也算和睦。
但深宫高墙,规矩森严,一待便是三年,对她而言无异于囚笼。
近来李彻多次察觉,她眉宇间偶有郁色,常常对着窗外发呆。
就知道,她应该是向往自由的天性被压抑,再这么下去怕是要抑郁了。
趁此次南巡,索性将其带出来散散心。
出发以来,耶律仙明显欢快了许多。
时常与罗月娘并辔而行,偶尔得了准许,便离队去附近山林驰骋射猎,总算舒展了筋骨。
守卫龙辇的锦衣卫自然是认识两女,微微颔首致意,并未阻拦。
他们知晓这位皇妃娘娘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不然为何出巡还带着?
耶律仙拎着猎物,兴冲冲来到龙辇外,正欲掀开那层薄纱帘幔,却听得里面传来皇帝严肃的声音,显然是正在训话。
她立刻止步,吐了吐舌头,乖乖站在帘外,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罗月娘也停下脚步,静立一旁。
龙辇内空间宽敞,铺设着软垫,设有小几。
李彻玉冠束发,端坐主位。
他面前,三名身着文官袍服的中年男子躬身垂首,额角可见细密汗珠。
李彻手中拿着一份奏报,严肃训斥道:“行省改制,乃朝廷既定国策,无可更改!”
“朕翻阅近期各地奏陈,多数省份皆依令推行,偶有调整,亦在情理之中,唯独你们苏省最过分!”
他顿了顿,皱眉看向三人:“一省之地,析分为苏北、苏中、苏南三处?朕倒是好奇,苏省疆域比之陇西、辽东如何?比之新设之琼州又如何?”
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官员硬着头皮,颤声回道:“陛下容禀,苏省虽地域不及边陲辽阔,然境内河网密布,南北民风实有差异。”
“臣等愚见,分而治之,更能贴合地方实情,施政可更为精细......”
李彻冷哼一声:“朕看你们是画地为牢,自缚手脚!”
“我大庆疆域广袤,算上海外新附之地,现行省制不过二十六处。”
“若依你们这般精细,每个省份都找出些南北差异、东西不同,是不是都要一分为二、一分为三?届时朝廷岂不是要面对五六十个行省?”
另一名稍胖的官员冷汗涔涔,连忙道:“臣等绝无此意,只是虑及地方实情,恐引发民间不适......”
“那就去适应!”李彻语气转冷,“况且,只要百姓能吃饱,怎会因此事不适?朕看是你们这些地方官身后牵扯太多,改制动了某些人的利益吧?”
三人再承受不住天子威压,连连道错,声音发颤:“臣等愚钝!臣等知罪!”
李彻却是不饶,继续开口道:“未来朝廷考评,将着眼于行省整体之发展,哪个省份做得好,朝廷的资源倾斜自然更多,形成良性竞争。”
“其他省份的官员,都在琢磨如何壮大本省实力,唯有你们不思进取,反欲自行分裂?何其愚也!”
三人早已是语无伦次,哪敢再狡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