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叹一声
不是因为苏昭意和这些孩子的遭遇,而是为了自己近乎失去的同理心。
能体会到失去至亲和挚爱后的痛苦,也能理解失去一切后的孤独和绝望。
可总有一个俯瞰天地的视角,如神明,如旁观者,如虚无本身,冷眼注视着所有撕扯与恸哭,并将自己从那些灼热的情感中,一丝一缕,剥离出来。
对于一切,始终漠然。
原以为在沐夜生活了一段时间,已经重新找回了身为人类的温度。
可惜只是,一厢情愿。
那些与友人酣畅的笑语,与故人交杯的慨叹,不过是一场盛大而精密的表演,演得投入,演得逼真,骗过了所有人,甚至,差一点骗过了自己。
心若荒芜,便再也长不出真正的在意。
而没有在意之物的人,心中也再无希望。
这彻彻底底的孤独,远比独自远行在陌生世界更可怖,那不是空间上的隔绝,而是存在本身,仿佛成了与整个世界无关的,彻底的流放。
刘畅咬紧了牙,面容在无人看见的暗处扭曲。
这无边无际的、失声的悲凉。
无人可渡,无人能懂。
“不必为昭意忧心,”似乎能感受到刘嚣的情感波动,昭意告歉道,“公子和我们,是不同层次的人。”
“奈儿的眼睛怎么了?”
“被那紫火的余烬所伤,找了几位医官看过,伤了本源,极难恢复。”昭意的声音低了下去。
“长思和长念为什么没去义塾?”
“卿卿尚小,奈儿行动不便,他俩想在家种照顾两位妹妹。”
“卿卿呢?”
“卿卿她.....”昭意沉默片刻,像在小心触碰某道旧伤,“卿卿是阿兄带大的,两人相依为命,可他阿兄......”
她没说完,但刘嚣已然明白。
“怪不得,她对我特别亲近好奇。”
“卿卿并不知道阿兄已殁,所以每日都在门口期盼,可能是公子您给她带来久违的安全和亲切感。”
接过昭意递来的茶杯,小抿了一口,茶水微苦。
刘嚣发现,自己已经不会劝慰别人,没那个心,也提不起那个意。
“对于谷元之乱,你们是如何看待的?”
“恨。”她说,声音很轻,却像从骨头里磨出来。
“恨姜辞?还是恨天墉的那位高位?”
昭意摇了摇头,嘴角浮起一丝近乎惨淡的弧度。
“恨自己,”她轻轻合上眼,“生如草芥,命如飘尘。”
“至少,你给了她们一个温暖的家。”再抿一口,“和活下去的希望,在我看来,已经很伟大了。”
很多时候,刘嚣都会将地球和原点区分开,觉得生活在这里的人有绵长的寿命和更多选择,可事实上,对于普通人来说,同样有苦难,有阶级,有无法逾越的鸿沟和无法改变的命运。
远处的灯火微微跳动,在昭意疲惫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公子放心,”她睁开眼,眸子里是一片被生活反复冲刷后的清透,“昭意虽是个俗人,却还算想得开。日子再难,总得过下去。”
夜风吹过庭院,树叶沙沙作响。
刘嚣没有说话,只是将杯中渐凉的茶,慢慢饮尽。
接着,他抬头向某个方向望了一眼。
起身说道,“多谢款待,我也该告辞了。”
“公子这就要走?”昭意连忙站起来,眼中带着挽留,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至信坊的夜市正热闹,还有伴弦巷,每夜都有戏班子沿河开锣……若公子不嫌,昭意愿……”
她说到一半,却见刘嚣只是静静微笑,那笑意温和,却也像隔了一层薄霜。
于是她懂了。
后退半步,垂下眼帘,双手轻轻拢在身前,整了整衣襟,而后无比郑重地躬身施礼。
“苏昭意,”她的声音很低,却字字清晰,“拜谢公子救命之恩。”
待她抬起头来,身前的刘嚣已然不在。
却有一只精美的耳环,出现在他刚才就坐的木凳上。
夜幕之中,刘嚣拎着朔夜悬立高空。
望着昭意犹犹豫豫地拿起那只耳环,将其中所藏物品一一取出后,忽地抬手掩住了嘴,眼泪无声地滚落。
悠悠地舒了口气,视线之中,这僻静的小院不过是万千灯火中的一处暗点,是无比庞大的天墉城中,一个无人关注的角落。
就好比苏昭意和她的四个孩子一般渺小,平凡。
“来了天墉,却不来寻我,”
一道清冷嗓音自高处落下,青衣拂过夜空,飘然而至,“我道是灵官好大的架子,原来.....是佳人有约。”
“碰巧遇见一位故人,也就耽误了一会。”刘嚣扭过头,看向身侧的圣座姜辞,“任平生,来此赴约。”
......
天墉祖宫,武德殿
脚下,是蕴养不知多少岁月的灵韵玄玉,每一步踏下,足底自然生出一圈圈淡银色涟漪。
头顶,是不断变化游弋的虚星精金,其中有数不尽的星辰闪烁,就像是整座银河赫然其上。
“真够奢华的......”
被姜辞邀请入内的刘嚣,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看了,感觉整座宫殿就是一处藏宝窟,但凡能出现在这里的,就没有一件不是稀罕物。
“初入此地时,我也如你这般。”姜辞立于宫殿中央,他脚下光晕聚集,就像是找到了主人一般。
看了看自己下方这可怜巴巴的点点银光,而朔夜则一点都没有,刘嚣就有些不懂了,“什么意思?”
“所谓灵韵玄玉,便是看一个人的运势多寡。”姜辞倒是不吝赐教。
“这意思就是你运气好呗。”刘嚣也不客气,又指向头顶问道,“这些星星又是什么,这东西废土有,史隆可没有。”
“何为星,灵也,废土之星辰,无非也是灵之所化。”姜辞淡然说道。
好吧,原点的星辰信仰,似乎就是灵体之间的沟通媒介,这么说来,史隆的星辰,其实就是强大的灵体。
只是和废土所理解的不同而已。
“那那些呢?”刘嚣环顾一周,问道。
“叩心道,诸天境,功德气,山河脉,铸星鞘,不灭火精....”
一柄无鞘的薄刃小剑自姜辞袖中无声滑出,剑尖悬空,依次点在那些流淌着不同法则辉光的奇物之上。
算是让刘嚣看清人主昆吾坐拥的家底,究竟厚重到了何种难以想象的地步。
“朔夜的体魄,较之上次,又凝实了几分。”姜辞一直在观察朔夜。
“罗刹可以通过吞食尸刹不断强化体魄,前段时间去了一趟凶荒,给他备了不少域主肉食。”刘嚣也没有隐瞒,“殇追的炼尸法阵,还有获取死者记忆的方法我已经会了,说吧,需要我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