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陵城前往禁地,本就必经宝庆城。
凰珠最初确实打算顺路来看看——苏澈临走前那番关于“送李超亲朋上路”的话,她始终记在心上。
虽说这些人与她并无深交,但为了李超,她也觉得该来一趟,哪怕只是远远确认下情况。
没想到竟能在这里撞见活生生的李超,也算是意外之喜,冲淡了一路的担忧。
只是,
这份喜悦很快便被眼前惨状和即将到来的风暴所淹没。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
当凰珠得知苏高不仅在蓝田镇屠戮了无辜村民,连宝庆城也未能幸免,李良和颜克武都险些丧命时,脸色变得变幻不定,秀眉紧蹙。
她看着李超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那压抑的、几乎要将万物冻结的怒火与悲痛,心中已然明了。
犹豫了几秒,
她沉声开口问道: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苏家势大,此事需从长计议。”
李超语气平静,眼神却锐利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是自古就有的道理。苏家动了我的人,这笔账,自然要去龙皇城和他们算清楚。”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砸在地上铿锵作响,带着血腥的承诺。
凰珠心头“咯噔”一下,果然如她所料。
她急忙上前一步,衣裙带起一阵香风,试图拉近彼此的距离,也拉回他看似不理智的决定:
“你别冲动!那可是龙皇城上五族之一的苏家!盘根错节,势力庞大!除了苏澈那个棘手的家伙,他父亲苏长命也是成名已久的融魂境强者,手段狠辣,据说已触摸到融魂境高阶的门槛。而且龙皇城九族豪门素来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去对付苏家,其他家族岂会坐视不理?到时候群起而攻之,你如何应对?那不再是简单的仇杀,而是与整个龙皇城秩序为敌!”
作为站在蛮荒之地顶端的人,凰珠比李超更清楚龙皇城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有多汹涌复杂。
那片水域,看似繁华,实则吞噬过不知多少惊才绝艳的天才。
他若执意寻仇,无异于以一己之力挑战一个运转了千百年的庞然大物,这简直是自寻死路,是以卵击石。
李超却笑了,笑意里带着彻骨的冷冽,仿佛能冻结空气:
“那又如何?我这人,向来心胸狭小,睚眦必报。他既然敢动我身边的人,就该想到会有今日。我必须去杀了他们全家,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哪怕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四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
“你……”
凰珠气得胸脯剧烈起伏,一时说不出话来,凤眸中满是焦急、无奈,还有一丝不被理解的委屈。
她知道李超的修为比一般融魂境要强,实战更是凶悍如修罗,可再强也只是一人,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
龙皇城的水太深了,深到足以淹死任何不懂规矩的过江猛龙。
稍微平复了些翻涌的气血,凰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放缓语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带着劝慰与筹划:
“我理解你的心情,换做是我,至亲受难,也必会怒火焚天。但复仇不是儿戏,更不是逞匹夫之勇。你先随我去上陵城休息几日,调养身心,我也好趁机联系几个信得过的好友,他们在龙皇城也有些势力人脉,或可周旋。到时候我们做好准备,陪你一起去苏家讨个公道,胜算也能大些,如何?何必急于这一时,将自己置于必死之局?”
李超摇头,语气坚定如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抱歉,我等不了。”
他目光掠过凰珠,望向遥远的天际,那里是龙皇城的方向。
时间,
是他最大的敌人,也是他无法言说的苦衷。
他知道凰珠是真心为他好,这番话亦是肺腑之言,可有些隐情,凰珠并不知晓——
他的修为已达融魂境高阶,真实战力堪比外界天境,且因重修之故,道基稳固如磐石,灵力精纯似汞浆,即便遇上圣徒、魔神等外界老怪也有一战之力;
玄天塔已然复原,虽暂不能全力催动,但其内蕴含的空间之力与绝对防御之能,却也是一大依仗;
更别提怀中那张温润如玉的定位召唤神符,等同于将仙境的陈慕白“随身携带”,关键时刻足以扭转乾坤,定鼎胜负;
最重要的是,
陈慕白残魂的时间沙漏即将流尽,最多半月,便会彻底消散于天地间,他必须争分夺秒,在恩师消散前,夺龙脉,续其魂,了恩怨。
既然早晚要去龙皇城夺取龙脉,索性借此机会,一并了却这桩血海深仇。
可惜这些涉及外界的核心隐秘,无法对凰珠明说,只能让她误会自己鲁莽冲动,不通情理。
见李超油盐不进,态度坚决得像块万古不化的玄冰,凰珠气得双手微微发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她盯着李超,几乎是厉声吼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什么都不怕吗?苏家背后牵扯甚广,万一因为这事杀得天翻地覆,牵连无数无辜,动摇龙皇城根基,引发更大动荡,这个后果你承担得起吗?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身边这些视你为依靠的人怎么办?欢欢姑娘怎么办?你让他们如何自处?”
她试图用责任牵住他赴死的脚步。
李超望着远处天际飘荡的白云,神色笃定,语气却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神挡杀神的霸气:
“那就杀个天翻地覆吧。若天要拦我,我便逆了这天;若地要阻我,我便踏碎这地!”
声音平静,
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在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
凰珠彻底呆滞了,怔怔地看着李超,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看似平凡却骨子里桀骜到极点的男人。
几十秒后,
她狠狠一跺脚,地面青石为之龟裂,咬牙骂道:
“疯子!你就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行!你去吧!去送死吧!到时候真栽在龙皇城,别指望我会来救你!”
话音未落,
她纵身而起,红色的身影化作一道炽烈的流光,带着满腔的怒火、失望与难以言喻的担忧,朝着上陵城的方向疾驰而去,速度快得惊人,仿佛要将所有纷乱的情绪都甩在身后。
李超没有反驳,也没有挽留,只是静静看着凰珠的身影消失在天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感激,也有歉意。
他知道凰珠的好意,也明白她的担忧句句在理,可他别无选择,命运的齿轮已推着他走向这条无法回头的路。
这时,
他突然想起外界看过的一本网络小说中对孙悟空的描写——当时孙悟空要大闹天宫,有人问:
“大圣此去何往?”
答曰:
“踏天宫,碎凌霄!”
又问:
“若一去不回呢?”
答曰:
“那就不回了!”
当初看时只觉热血沸腾,感触不深,此刻身临其境,却忽然懂了那份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与孤勇。
既然注定无法回头,那就索性放手一搏,用手中之剑,杀出一条通天大道!
“欢欢,”
李超转过身,语气郑重,
“你留在这里,照顾好李良和颜克武,把爷爷和栗山村村民的后事处理妥当,务必风光大葬。”
他轻轻捧起欢欢梨花带雨的脸庞,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深深一吻,带着无尽的不舍与坚定的承诺。
随后,
他留下从禁地中所得的诸多宝物、灵丹,足够他们今后安稳度日,甚至重建家园。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犹豫,身形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金色流光,裹挟着滔天杀意与决然,朝着龙皇城的方向破空而去,身影如孤鸿,更如一柄已然出鞘、誓要饮血的利剑,锋芒毕露,直指王城。
那日,
一人东去,
天地间仿佛有万剑共鸣,冥冥中追随着他的轨迹,归向那座注定要掀起腥风血雨的王城,预示着一场席卷天下的浩劫即将来临。
欢欢呆立原地,望着李超远去的方向,刚止住的眼泪又无声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知道,
这一别,
前路皆是刀山火海,生死难料。
稍缓过来的颜克武挣扎着起身,扶着一旁的树干,望着李超消失的天际,颤声问道:
“欢夫人,大人刚才说,他要去龙皇城找苏家报复?这……这是真的假的?”
他仍难以相信,有人竟敢单枪匹马挑战苏家那样的庞然大物。
欢欢含泪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异常肯定,带着对李超无条件的信任:
“自然是真的。小超哥说过的话,从不食言。”
颜克武肃然起敬,忍着伤痛,对着李超离去的方向深深一揖:
“大人果然是真汉子,不畏强权,敢作敢当,有仇必报,顶天立地!我颜克武这辈子算是服了!”
顿了顿,
他又忧心忡忡道,声音低了下去,
“只是……万一……万一大人他……”
后面的话,
他没敢说出口,但其中的恐惧与担忧不言而喻。
欢欢擦去眼泪,眼神变得异常坚定,仿佛找到了支撑的力量:
“没有万一,他一定会成功的。他答应过我,会回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道,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柔韧与坚强,
“走吧,咱们回宝庆城,先把该做的事情做好。”
她知道此刻劝阻无用,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
唯一能做的,便是处理好蓝田镇和宝庆城的后事,守好这个家,然后等待——等待李超生或死的消息。
若生,
她为他欢呼,为他接风洗尘;
若死,
她便随他而去。
生同裘,死同棺,
此生不渝,永世不悔。
准备返回宝庆城时,欢欢忽然想起方才惊鸿一现的凰珠。
那位红衣女子风姿绝世,实力强悍,与李超之间虽只是简单交谈,未有亲昵举动,可女人的直觉让她敏锐察觉到两人间那种超越寻常朋友的默契与难以言喻的张力。
那女人既能御空飞行,定然是融魂境强者,身份必定不凡。
以她和李超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到了龙皇城那般危急关头,她会出手帮小超哥吗?
还是会因为今日的争吵而袖手旁观?
欢欢不知道,也不敢深想,只能将这份疑虑与隐隐的不安紧紧压在心底,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然后快步朝着满目疮痍的宝庆城走去。
夜幕时分,
龙皇城灯火璀璨,宛如镶嵌在大地上的一颗巨大明珠,繁华之下暗流涌动。
苏家府苑深处,
一处静谧的书房内,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身穿锦袍的苏澈一脸震惊地盯着面前的心腹仆人,手中常年把玩的两颗温玉珠子此刻停滞不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与颤抖:
“你说什么?李超还活着?这不可能!消息确凿?”
他需要再次确认这个足以颠覆他全盘计划的消息。
仆人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躬身,几乎将头埋到地上:
“回公子,千真万确!小的不敢有半字虚言!消息是冯家那边散出来的,据说这次禁地试炼存活率高得离谱,那个李超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最后一个从禁地出来的,据说……据说还得了不小的机缘。”
仆人将打探到的细节一五一十汇报,苏澈之前特意交代过,要密切注意禁地试炼者的消息,尤其是李超的下落,一有动静便立刻回报。
啪!
一声脆响,
苏澈手中一枚温润的玉珠被他失控的力道狠狠捏碎,粉末从指缝簌簌落下。
仆人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瞬间沁出冷汗——
伺候苏澈这么久,他还是头一次见主子如此失态,那双向来算计深沉的眼眸中,此刻充满了震惊、愤怒,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悸。
苏澈胸口剧烈起伏,猛地挥袖,声音冰冷刺骨:
“滚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靠近这间书房!”
“是!是!”
仆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书房内顿时陷入死寂。
苏澈独自站在窗前,
晚风吹拂着他额前的发丝,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惊涛骇浪与刺骨寒意:
他为什么没死?
为什么还能活着出来?!
自己明明布下了天罗地网,邢岩在禁地里暗杀,苏高在外围截杀,甚至连那恐怖的空间风暴都没能要了他的命!
这李超,难道是打不死的怪物吗?
愤怒与挫败感如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理智,但更深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悄然从脊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从安排邢岩在禁地里暗杀,到命令苏高屠戮李超在蓝田镇的亲朋,桩桩件件,他与李超之间早已结下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
对方不仅活着从禁地出来了,而且似乎实力更有精进。
以他睚眦必报、狠辣果决的性子,会善罢甘休吗?
接下来,
必然是不死不休的疯狂报复!
苏澈走到书案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光滑的桌面,眼神阴鸷。
一尊豁出一切、无所顾忌的融魂境强者,其破坏力与威胁绝不容小觑,更何况李超的实力本就深不可测,屡次超出他的预估。
龙皇城的夜晚虽依旧繁华,灯火通明,他却觉得书房内的温度骤然降低,窗外璀璨的灯火也仿佛变成了窥视的鬼眼。
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风暴,正以龙皇城为中心,悄然酝酿,
而风暴眼,似乎直指他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