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一个个都死哪儿去了!!”
“去叫刘谌来见孤!!”
“反了!真是反了啊!!太祖他老人家缔造的大虞这是要变天啊!!”
“父皇!您老人家睁开眼瞧瞧吧,您挑的好女婿都骑到儿子们头上……”
“皇祖父啊……”
“……”
深夜下的宗正寺,在风雪笼罩下,各种叫喊声、怒喝声此起彼伏,处在寺署核心的正厅,烛火摇曳下,映照着厅内一道道人影。
对于宗正寺而言,今夜注定无眠。
被要求来上值的一众官员属吏,无不揣着各异心思的待在所属公事房,或凝神屏息,或踱步徘徊,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不明白,在万众瞩目的会试召开期间,为何暂协宗正寺的武安驸马要闹这番动静。
这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难道就不怕天子知晓此事?
为何在都的宗藩宗室突然就被‘请来’了?
这些疑问如寒夜阴云般压在每个人心头。
没有人敢深究其中缘由。
当然,也有一些人想探寻些真相,可人还没有出公事房,眼神跟在外把守的黑袍锐士碰撞在一起,便觉一股寒意自脊背窜起,那寒意直透骨髓,仿佛被深渊凝视。
黑袍锐士如铁铸般矗立,目光冷冽似冰,不带一丝情绪。
对在宗正寺任职的每个人来讲,他们从未见过这些人,可通过一些细节不难发现,这只怕是隶属于宗正寺的,然在此之前从未对外出现过的隐秘力量。
一时间宗正寺的这些官员属吏,无不是老实的待在各自的公事房内,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风雪敲打着窗棂,如同命运的叩问,无人敢应,也无人能应。
没有人知道,这些在风雪下矗立的黑袍锐士,正是隶属于宗正寺的皇城司,其职责是监察宗藩,维护宗纪家规,执掌宗室刑狱与秘事。
原本组建该司的应是楚徽,然因东逆进犯以致边疆生变,楚徽奉旨密赴前线,以做有利社稷有利皇权之事,故皇城司由武安驸马暂代组建。
刘谌是聪明的。
自在御前知晓了此事,就知所创皇城司职权,是故在组建该司时便以“天子耳目,宗室干城”为训,慎选精锐,严加考核,其人非但武艺超群,更须心志如铁、忠贞不二。
当然选拔标准归选拔标准,但具体的选拔群体,刘谌是几经试探之下,才从师明处得到松口,称其愿意来帮着解决此事。
尽管刘谌不止一次的在心中暗骂师明,明明是有圣意揣在身的,却始终藏而不露,不过对此事刘谌是能理解的。
在御前当差的,哪个不谨言慎行?
对于师明所荐的群体,刘谌是不问来历的,因为他很是清醒,他就是暂时代管的,只要将皇城司的框架搭起来就成。
剩下的自有楚徽回朝后接手整顿。
不过通过一些细节观察,被选进皇城司的这些人,一个个身手都不差,甚至言谈举止间还带有些行伍气息,刘谌就不难猜出怎么回事了。
但也是这样,使刘谌心底的敬畏更盛。
天子当真是深不见底啊,这手中到底有多少牌,这是谁都猜不透摸不准的。
刘谌站在廊下,望着风雪中肃立的黑袍锐士,心底不由生出唏嘘,过了今夜,大虞宗藩体系就将彻底改变!!
在朝当差掌权的时日越久,刘谌越是能了解天子脾性怎样。
要么干脆就不做,要做就必须做到极致。
对于这些宗藩及其子弟,天子不是没有给过机会,但是他们中的绝大多数群体,一个个都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总觉得自己是最聪明的,别人全都是傻子。
认为自己做的事,只要足够隐秘,就不会有人察觉到。
可事实怎会如此啊!!
‘今后大虞的宗藩宗室啊,要么是得天子信任,以在朝担任要职,要么是老实做人,在都做闲散之辈,要么是被圈禁到死,终落的绝嗣下场!’
这些话刘谌只敢在心中想,但却不敢讲出丝毫出来,因为他比谁都要清楚,这些话要是传扬出去,将会对国朝造成多大震动。
毕竟巩固皇权的一部分,正是来自于宗藩宗室群体。
也是这样,使刘谌猜到了今上所想。
这只怕是以时间来改变些什么,既然大虞到了正统朝,那么有些就要以正统朝来重新树立。
年轻能带来的好处太多了。
比如重新衍生一个宗藩宗室群体,而真等这个群体规模起来时,就是以太宗这一支血脉为主了,其他的就是旁枝末节了。
每每想到这些,刘谌就不敢再细想下去。
风雪愈紧,堂前石阶已积起厚厚一层,刘谌紧了紧身上大氅,抬头看了眼夜空,阴云密布,不见星月,在叹口气下,这才抬脚朝宗正寺核心走去,而在刘谌的身后,则无声的跟着数十众黑袍锐士踏雪随行。
“快看!”
“怎么了?”
“是武安驸马!”
“还真是!”
“看来今夜真有大事发生啊。”
“一个个都小些声!”
“这到底是出……”
而在刘谌一行在风雪下前行时,一些议论声在所经公事房出现,只是这些声音虽然很低,可在这压抑的雪夜下却依旧清晰。
然而在多数群体议论此事时,却不知在他们的同僚之中,有些人的眼神与表情却显得不太自然。
这却不提。
一路无言下,刘谌赶到了宗正寺正厅前,而自厅内传出的叫喊、怒喝声依旧,刘谌没有任何表情的立于风雪下。
在其抬手示意的瞬间,身后站着的皇城司锐士立刻朝前冲去,跟着是把守在厅门处的锐士动作迅速的解开铁链,在厅门被推开的刹那,大批人手便涌进了暖和的正厅内。
“你们是干什么的!!”
“放肆!!”
“你们是什么人!”
“知道孤是谁吗!!”
“你们……”
“滚开!”
怒吼夹杂着杯盏摔碎的声响迸发而出,寒风卷雪直扑厅内,使厅内烛火猛地晃动,此间的气氛与无形间发生变化。
立于风雪下的刘谌,并未立即入内,在等待了约莫盏茶功夫,待厅内安静下来,刘谌整了整衣袖,缓步登阶,靴底碾碎积雪,发出沉闷声响。
入厅的那刹,刘谌的目光,快速在厅内扫了一圈。
对上他的,是一道道带有憎恨的眼神。
“诸位王爷,诸位世子,诸位殿下,深夜将诸位‘请’到宗正寺来,的确是臣考虑不周。”
对于这些,刘谌仿佛未见那些刀锋般的目光,语气平稳如叙家常:“然宗正寺这边有几桩要案大案,却是需要将一些事敲定下来,故而臣也是顶着很大的压力,才做此决断的,还望诸位不要怪罪臣。”
讲到这里时,刘谌抬手朝厅内众人一礼。
厅内死寂,唯有烛火噼啪作响。
片刻后,庆王生冷笑出声:“敲定?你不过是一介驸马,也敢以宗正寺之名拿我等来问案?!”
话音未落,其座旁青年猛地拍案而起,“便是睿王在此,也不敢这般行事,刘谌,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
刘谌神色不动,目光如刃扫过那青年面容。
齐王世子。
参与推动国朝联姻舆情搅乱朝纲,在国朝发动对东逆征讨下,蓄意挑起地方舆情,以借势哄抬诸价大敛民财……
“刘谌!!你真是够威风的啊,难不成今夜你还要杀了我等不成!”
“刘谌,你有什么权力在宗正寺耀武扬威,你他娘的是大宗正吗!?”
“刘谌……”
而当一道接一道质问声,谩骂声响起时,使刘谌从思绪下回归现实,目光所过之处,是那些被皇城司锐士看押的群体,一个个面目狰狞的朝自己不断出声,可这在刘谌看来,却不过是垂死挣扎的困兽嘶吼罢了。
今夜被‘请’到宗正寺来的,一个个都是有问题的。
眼前这些人,要么是太祖朝封的宗藩,要么是所处嫡子,一个个都自觉身份高贵,自诩血脉尊贵,当凌驾于法度之上的主。
而在十王府,百孙院还是有不少群体的,不过他们的身份多为庶出,故而不似眼前这帮人如此张扬跋扈。
但法理之前,何谈贵贱?
“肃静!!!”
而在此等态势下,当刘谌伸手示意的那刹,一名皇城司成员立时抽刀怒喝起来,跟着是厅内一众皇城司锐士抽刀怒喝。
气氛斗转急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在场的罗、申、舒、庆诸王及其他群体,无不是心跳加快的生出紧张,甚至有些生出了恐惧。
在这些拔刀的眼眸中,他们看到了杀意。
没错。
就是杀意!!
似乎有一种感觉,只要刘谌一声令下,那他们就敢举刀斩杀。
“夜还很长,既然诸位一个个都这样,那臣不介意跟诸位好好聊聊。”而在此等态势下,刘谌解下了大氅,有人立时上前低首接过,而在道道注视下,刘谌迈着四方步,朝厅内的主位走去。
一道接一道目光随着刘谌而动。
“庆王,臣想问您一句,对京畿道长史可有了解?”而在刘谌撩袍落座的那刹,刘谌抬眸看向庆王生,露出淡淡笑意道。
这一刹,庆王生的心神猛然紧缩,像是被重锤击中一般。
“孤不明白你是何意!!”
庆王生强装镇定道,“孤不知你在说些什么。”
“呵呵…庆王不知没关系,毕竟庆王有那么多事要做,难免会对一些事有所遗忘。”对此刘谌却不奇怪,反倒是乐呵呵的开口。
“那下官就再提下醒吧,安和县治下的金矿,想必庆王应该不陌生吧,毕竟这可是实打实的利益啊。”
嗯?
当刘谌讲出这番话时,厅内其他人无不心头一震,目光齐刷刷投向庆王生,这金矿是怎么回事儿?
要知道金矿乃朝廷重利之所,向归工部等有司辖制,私不得染指。而听刘谌的意思,庆王生是私开矿脉牟利,竟敢将手伸向这等禁地上?!
当然在他们之中,也有些人是眼神中带有闪烁的。那些闪烁的目光中,藏着心虚与惊惧,唯有他们本人最为清楚。
“庆王既不言,那便是默认了?”刘谌见其不言,便笑呵呵的反问道。
“默认什么!!”
庆王生拍案怒起,指向刘谌喝道:“别拿这些子虚乌有的来栽赃孤,孤要面圣,孤要陈诉冤情!!”
“哈哈……”
大笑声在此间响起。
见刘谌如此,庆王生阴沉不定。
“现在知道面圣了?”
而在大笑之后,刘谌却眼神冷冷的看向庆王生,“当初贪墨金矿时,怎不见你入宫陈情?早先散布谣言时,怎不见你向陛下伸冤啊,当初借着一些群体,在边榷上下其手时,怎不见你喊冤啊!!”
刘谌声如寒铁,字字砸落,满厅皆寂。
庆王生脸色骤白,身形微晃,却仍强撑着不倒。
“你说的是什么,孤不明白!!”
庆王生不敢在看刘谌,袖中手紧握成拳,“你说的……”
“好!不明白是吧!!”
可刘谌却不给其机会,当即便出言打断,“来啊,将皇城司搜集到的呈上来,叫庆王好好看看!”
“是!”
话音刚落,立时就有人抱拳应道。
“庆王,等这些卷宗你都看了,咱们再聊。”
刘谌看向庆王生,冷冷的说了一句,随即眼神从庆王生身上挪开,而在眼神移动下,不少人都低下了头。
他们是真怕刘谌当众问起他们。
“舒王,您有没有什么事,要对臣说的?”
而在这等氛围下,刘谌的声音响起,其目光落在了舒王身上,对于刘谌而言,他没打算一夜就把所有审清楚,毕竟眼下涉及到的都是大虞的宗藩宗室,在没有确凿证据下,肯定是不能对外贸然定罪的。
但他今夜既然把这些人都‘请’来了,那就没有打算把这事儿稀里糊涂的了结,既然选择以行动来表明自己的态度,那么就必须要叫御前满意才行,不能留下任何的诟病,不然他也算是活到头了,这是一个只能前行,不能后退丝毫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