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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此仇以贼百倍偿

    “水……”

    宋金刚在一阵剧渴和冰冷中恢复了意识。

    他发现自己躺在简陋的行军榻上,上身赤裸,缠满了浸透药膏和血污的麻布,几处主要伤口被包扎得严严实实,但剧痛仍如潮水般阵阵袭来。

    帐篷里弥漫着草药和血腥混合的气味。

    他想动弹,却发现身体沉重得不听使唤。

    一股不甘和焦虑涌上心头,他猛地一挣,从矮榻上翻滚下来,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

    “大将军!”帐外守候的亲兵闻声冲入,七手八脚搀扶。

    宋金刚低吼,推开亲兵,用未受伤的右臂勉强支撑,拖着身子,一点点爬到帐门口,颤抖着手掀开了帐帘。

    夕阳的余晖刺入眼帘,又是一个如血的黄昏。

    “什么日子了?”他问道。

    亲兵焦急地在他身边,扶又不敢扶他,答道:“禀大将军,初十了。”

    也就是说,今天是遭伏兵败之后的第二天。宋金刚昏睡了一天。

    他终於让亲兵扶了,勉强站着,向外观望。

    所在的营地位於一处坡后,西望,赤坚岭巍峨的轮廓如黛色巨屏,沉默地矗立在暮霭之中。

    岭上似乎有旗帜飘扬,应是进据的汉军部曲。

    营地中气氛凝重,士兵们默默无声地忙碌着,修补兵器,照顾伤员,人人脸上带着激战后的疲惫与惊悸。远处,另有营盘正在搭建,尘土飞扬。宋金刚问道:“高、萧部到了么?”

    “禀大将军,高、萧两部主力尚未到,其两部先锋罗艺、高开道部昨夜到了。两部到后,高将军夤夜引骑南下三四十里,未能追上唐贼而还。两部为我军在外警戒了一夜。大将军望的这个营盘,是他们下午时开始再筑的营。”亲兵顺着他目光,回答说道。

    边上响起匆匆的脚步声,带着急切。

    “大将军!你怎能起身!”高满政抢到跟前,伸手扶他。

    只见高满政甲胄未卸,上面满是干涸的血污、泥土和烟熏的痕迹,左臂用布带吊在胸前,脸上多了几道擦伤,眼中布满血丝,显然是一夜、一天未眠,竭力整顿残局。

    宋金刚抓住高满政完好的右臂,借力稳住身形,话音虽然虚弱,但目光灼灼,盯着他,问道:“军情如何?程、尉迟两将现在何处?俺的军令?”

    却是昨天唐军撤退后,宋金刚再也坚持不住,一头从马上倒下,还好从吏抱住了他。他站立不稳,坐倒地上,费劲地辨别眼前的人,认出了高满政后,当即下达了几道命令。

    一道是令传急令,召高曦、萧裕两部速来。一道是令高满政暂代领本军。一道是令程咬金、尉迟敬德不可再轻进,立即撤至赤坚岭。一道是令重赏杜士远、收敛张豹子等阵亡将士的尸体。一道是令上奏李善道请罪。并严令高满政不可送他还秀容营中,他要戴罪立功。

    说完,他才昏厥过去。

    便高满政当下闻他询问,急忙禀报,说道:“禀大将军,末将已遵令行事!军令昨夜已快马发出。高、萧两位将军部的先锋已至,主力正兼程赶来,明日午前可抵达。程、尉迟两位将军昨夜分别送来急报,他两部也遭到了唐贼伏兵袭击,然皆被打退。估计当下他两人应是已接到军令,正在向赤坚岭撤退。

    “我军,……我军收拢残兵,计得步卒约三千,大半带伤;骑卒不足八百,皆已重新编伍。张将军及众阵亡将士遗体,已妥善收敛;杜士远将军肩伤甚重,但性命无碍,已遵令厚赏。”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向圣上请罪的奏表……也已以八百里加急送出。”

    宋金刚听罢,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咳嗽。

    再睁眼时,那涣散的眼神已重新凝聚起受伤的狼王一般的狠厉与决断。

    “好,高将军,做得好。”他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却字字千钧,“传令,高曦、萧裕所部到后,全军休整一日。然后继续向离石进军!”

    高满政猛地抬头:“大将军!您的伤势……?”

    “死不了!”宋金刚打断他,右手死死攥着帐帘,指节发白,“李世民想一口吃掉俺,没那么容易!吃了亏,就得找回来。这副模样回去,俺没脸见圣上!戴罪之身,唯立功可赎!”他盯着高满政,“给俺找辆结实的车。俺要亲眼看着我军踏进离石城!”

    高满政凝视着宋金刚苍白的面庞,眼中燃烧的意志如烈火不灭,重重点头:“末将遵令!”

    宋金刚最后望了一眼西天那如血残阳,以及残阳下沉默的赤坚岭,松开了攥着帐帘的手,身体一晃。高满政和亲兵急忙扶住他,将他缓缓搀回帐内。

    在陷入又一次昏睡之前,宋金刚用尽力气吐出一句话:“离石城下,此仇必教唐贼百倍偿之!”

    残阳如血,映得营中旌旗也似燃着一般。

    ……

    风卷残云,战鼓未息。

    次日上午,路上接到军报的高曦、萧裕催促兵马速行,却是提早两个时辰赶到了赤坚岭下的宋金刚、罗艺、高开道等营外。傍晚时分,程咬金奉令撤退到了赤坚岭,也赶来与诸部会合。高曦、萧裕到时,宋金刚犹在昏迷之中,程咬金到后不久,他再次醒转。

    便诸将随从高满政,入他帐中,拜见於他。

    高曦、萧裕见宋金刚面色苍白如纸,上半身裹满绷带,鲜血浸透,洇出斑驳血痕,呼吸微弱,却仍强撑着坐起,转目间,凛凛威生,心中无不震撼。诸将行礼拜谒。

    “公等请起。”宋金刚抬手虚扶,声音沙哑,说道,“俺轻敌冒进,遂前日在这赤坚岭下,中唐贼之伏,近万步骑伤亡泰半!俺已奏禀圣上,请圣上请罪。圣上怎么处罚俺,俺都无怨言。但圣上一日令旨不到,俺就仍是本路总管。高公、萧公,召你两部速来,不为别的事,便是为底下来继续向离石进兵此事!前日我军虽然遭伏,却这也正证明了李世民已经是无计可施,因此才行此险计,狗急跳墙!现下所虑,是他随时可能西渡逃窜。绝不能因为我军失期未到,而致圣上三路合围李世民,尽歼其部於黄河东岸的谋划落空!故俺意已决,明日一早,就全军南下,分兵两道,一路为偏师,开向离石县,一路为主力,开向定胡县!公等何意?”

    他这一番话颇长,说了好一会儿才说完。

    高曦、萧裕、高满政、程咬金等将不敢打断他,侧耳倾听,等他话毕,诸将彼此看了眼。

    萧裕说道:“大将军中伏经过,高将军已在下与高公与末将的军报中详述。此战,不能说是大将军之过。李世民以死士相诱,此攻心之计,而布此杀局,确是狠辣,然大将军虽不慎败了一场,我等各部犹尚完全,计各部步骑,加上大将军本部,尚有一万四五千众。以此兵力,确乎足以继续南进。亦诚如大将军所言,李世民此贼随时可能西窜,我军的确是不可过多耽搁。明日便继续南进,末将并无异议。只大将军伤重,不宜随军颠簸,不如且先坐镇后方?”

    程咬金作为新降未久之将,和高曦、萧裕尚且都不算熟悉,更别说他随从李善道到了河东后,直到代北此役,才认识的宋金刚,更不熟悉。但他不是个不知世故的人,便接住萧裕的话,亦赶紧进劝宋金刚,说道:“萧将军言之极是!大将军为三军之胆,若亲临前线,将士自无不奋勇争先;然目下伤势沉重,若因奔波致有反复,反令贼军窃喜。不若暂居赤坚岭调养,由末将等谨奉军令,分道进逼离石、定胡,必不影响圣上筹划,务使李世民无路可逃!待将李世民部尽歼,将这厮擒获以后,末将等再迎大将军,共献俘於圣上马前,岂不是好?”

    反倒是高曦,这时不太好劝。

    宋金刚他们这支东北路军中,总计两个大将军。

    一个宋金刚,一个高曦。

    打代北的时候,因高曦是代北战场的主将,他是总管,宋金刚配合他,听他节制。

    如今南下进兵离石,也许李善道是出於宋金刚久在河东作战,不能让他一直听从高曦这个“客将”指挥之故,也许是出於宋金刚部多在秀容,地理上更近离石的原因,总之,他改以了宋金刚为南进主将,高曦则听他调度。如此,高曦若劝宋金刚留下,便有与他争功之嫌。——宋金刚如若留下,这支兵马的主将,肯定便是高曦接替了。

    但眼看着宋金刚伤势这般严重,高曦终究是心中不忍,担心宋金刚若强撑前行,有可能他性命有忧,便还是上前一步,提出了建议,说道:“大将军为我军主将,三军军心所系,今虽伤重,然将士望大将军旌旗方能奋勇,随军而进,固是当然。然军中亦需统筹全局之帅,若大将军信得过,仆请率本部先行,为大军开路。待前方立稳阵脚,再迎大将军南下,如此既可速进不失战机,又可免大将军舟车劳顿。岂不两全?”

    宋金刚看了看诸将,抬手制止了众人再劝,说道:“俺虽伤重,不碍行军!诸公到前,俺已与高公说过,前日兵败此仇,必教唐贼百倍偿之!数千将士因俺而亡,此仇不报,俺何能安生!”他顿了一顿,声音虽弱却坚定,“公等不必再说,明日全军拔营,俺自乘舆随行!待到定胡唐贼营外,俺且更要亲临贼营之前,叫李世民看知,宋金刚便伤卧战车,亦能取其首级!”

    心意坚决,诸将知其报仇之志不可夺也,便也就不再劝阻,俱皆领命。

    次日一早,全军拔营,分兵两道,萧裕部开向离石县;宋金刚、高曦两部合兵,直扑定胡。

    旌旗蔽日,杀气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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