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优秀小说 > 我的家成为历史收容所 > 第45章,结束

第45章,结束

    夜色如水,缓缓沉淀下来。

    城市的喧嚣并未立即恢复,那场席卷全城的诡异幽绿与随后降临的净化金光,对绝大多数人而言,宛如一场集体癔症,或是一段被强行植入又模糊褪色的噩梦。他们揉着惺忪睡眼,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心中只有莫名的空落与一丝残留的悸动,旋即被日常的琐碎迅速覆盖。

    只有零星几个特殊的存在,比如蜷缩在老旧书店深处、手指还搭在泛黄书页上的老者,又或是立于某栋大厦顶端、衣衫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的年轻人,他们眼中残留着未散的精光,低声交换着只有彼此能懂的只言片语。

    “幽冥倾巢……地藏亲临……”

    “那黑衣的‘定义者’……”

    “戏台碎了,但唱戏的角儿,真的退场了么?”

    低语散入风中,很快了无痕迹。

    ---

    城市的阴影并未完全散去,总有些角落,阳光难以触及,人心滋生芜杂。

    一周后,城南老区,一处因地铁施工暂时封闭的巷道深处。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土腥气和陈旧纸张受潮的霉味。这里原本是几家小型印刷厂的后巷,堆放着废弃的机器和纸卷,平时罕有人至。此刻,却隐隐有断续的、不成调的呢喃声传出,像是许多人在同时低声诵读着不同的、混乱的文本,夹杂着压抑的哭泣和怪诞的笑。

    巷道入口处,光线扭曲了一下,追命的身影无声浮现。

    他依旧是一身不起眼的黑衣,神色平淡,目光投向巷道深处那片违和的阴影区。那里的空气仿佛比别处浓稠,光线昏暗,隐约可见一些苍白的、类似戏台帷幕的虚影在无力地飘荡,但已不复之前覆盖全城的磅礴气势,反而显得残破、断续,如同被撕碎后勉强粘连的破布。

    这是“楼阁戏台”残留的、最微弱的一道“引子”,或是某个未被彻底净化的、执念最深的“碎片”。它已无力构建完整的鬼蜮,只能依附在这偏僻的角落,汲取着附近居民日常散逸的细微情绪——对生活的厌倦、对工作的抱怨、对未来的迷茫、邻里间琐碎的嫉妒与虚荣——试图重新编织一点点扭曲的“戏剧”。

    追命缓步走入。

    巷道地面湿滑,墙角生着青苔。那些呢喃声随着他的靠近变得清晰了一些,也更显混乱。一些模糊的、半透明的人形轮廓在墙壁上、废纸堆间闪烁,重复着单调的动作:无休止地敲打键盘、对着空气鞠躬谄笑、与看不见的人激烈争吵、数着并不存在的钞票……这些都是被放大的、属于现代都市的庸常执念,被这残存的戏台碎片捕捉、模仿、循环上演。

    它们在试图“排练”,排练一幕幕名为“麻木”、“焦虑”、“虚妄”的小戏。

    追命停下脚步,看着一面斑驳的砖墙上,几个轮廓正在反复“表演”着争夺一个虚幻的“晋升机会”,彼此倾轧,面目逐渐狰狞。

    他没有动用任何“定义”之力去强行抹除。

    只是抬起手,屈指,对着那面墙壁,以及其后飘荡的残破帷幕虚影,轻轻一弹。

    没有声音,没有光芒爆闪。

    只有一丝极细微、却无比精纯凝练的意念,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扩散开去。

    那意念并非攻击,也非净化,而是两个清晰无比的概念注入:

    “散场。”

    “真实。”

    墙上的轮廓猛地一滞。狰狞的表情凝固,然后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缓缓崩解、淡化,最终彻底消失。那些混乱的呢喃与哭笑戛然而止。

    残破的帷幕虚影剧烈颤抖起来,发出最后一声如同撕裂帛布的轻响,彻底湮灭无踪。

    巷道内,那股违和的浓稠感与霉腐的纸张气息也随之散去,只剩下最普通的、夜晚老巷的寂静与微凉。

    连根拔起,不留丝毫残渣。

    追命收回手,转身离开。他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这个角落。对他而言,这只是例行巡行中一次微不足道的“清理”。

    ---

    更高处,超越物理层面的维度。

    这里曾是“楼阁戏台”投射意识、操控“剧目”的源头之一,如今已是一片狼藉的虚无乱流。破碎的规则丝线如断裂的琴弦般飘荡,原本璀璨而诡异的“舞台”只剩下焦黑的残骸。

    一个极度虚弱、模糊不清的意识,在乱流中痛苦地蜷缩、挣扎。它失去了绝大部分力量,与下方现实世界的锚点几乎被全部斩断,连维持自身存在都显得艰难。

    “可恨……幽冥……地藏……还有那个……‘定义者’……”意识中翻涌着怨毒与不甘,但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与后怕。它回想起那尊端坐谛听之上、目光平静却看透一切虚妄的菩萨,回想起那轻易崩解它最后反扑的幽冥大军,更回想起那个在它精心构建的鬼蜮中如入无人之境、以言定规的黑衣身影。

    “那到底是什么‘道’?为何能如此……不讲道理?”意识在混乱中思考,却得不出答案。它只知道,自己积累了许久、精心设计的“连环戏”被彻底摧毁,险些连本源意识都葬送在那金光与“定义”之下。

    “此界……阴阳有序,幽冥强横,更有这等异数巡行……暂不可图。”它终于做出了判断,残余的意志中充满了忌惮。

    带着无尽的怨恨与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这道残破的意识开始艰难地收拢自身最核心的一点灵光,切断与这个物质世界最后的、极其微弱的联系,向着虚无的更深处、远离此界阴阳法则笼罩的混乱维度退却、潜藏。

    它需要漫长的时光来舔舐伤口,或许,也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将这段惨败的记忆转化为新的“戏剧”灵感,但至少在此刻,它选择了彻底的退避。

    ---

    城市的生活节奏逐渐恢复正常。

    新闻里播放着关于近期市民普遍反映“睡眠质量下降、多怪梦”的专家解读,归咎于气候变化或集体心理压力。社交媒体上,关于那晚“诡异极光”或“集体幻觉”的讨论帖也渐渐沉底,被新的热点取代。

    只有极少数相关部门(处理“非正常事件”的那种)的档案室里,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份加密等级极高的简报,标题简洁:《“都市戏台”事件阶段性处置报告》,内容扼要,附有部分能量波动记录和现场残留分析(已净化),结论是“外部异常干涉体已被击退,本地潜在衍生点已清理,幽冥方面介入并完成主要善后,目前态势平稳,建议持续观察”。报告末尾,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备注:“独立行动者‘追命’(代号)在事件前期处置中发挥关键作用,其能力表征与档案记载有新增变化,评估等级待更新。”

    这份报告被放入特定的保险柜,或许很久都不会再被翻起。

    夜幕再次降临,华灯初上。

    追命站在城市中心最高建筑的顶端边缘,俯瞰着脚下璀璨如星河的车流与霓虹。夜风凛冽,吹动他额前的黑发。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座巨大的、充满生机的城市。他能“看见”许多东西:普通人安睡的呼吸,夜班工作者疲惫却坚持的身影,角落里细微的怨气滋生又自然消散,地脉中缓缓流动的平顺能量,甚至能隐隐感知到极远处、幽冥与人间的脆弱边界处,偶尔泛起的、被迅速抚平的涟漪。

    “戏台”已碎,余烬清理完毕。但城市本身,就是一个永不落幕的大舞台,上演着无数真实的悲欢离合、欲望挣扎。只要生命存在,故事就不会断绝,阴影也会随光而生。

    他的“定义”之力,并非为了创造永恒的净土,也并非要抹杀所有的“戏剧性”。他的存在,更像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或是一道校准的标尺,在那些“故事”扭曲成吞噬现实的鬼蜮、那些“阴影”膨胀成遮蔽阳光的怪物时,予以必要的“修正”与“规整”,使其回归到不至于崩坏基本秩序与生命本真的“框架”之内。

    地藏王的警示犹在耳边。幕后者退去,但根源未除。而这座城市,乃至更广阔的世界,潜在的风险依旧数不胜数。

    但这便是他的道路,他的“定义”。

    无需宣之于口,只需行之于途。

    最后看了一眼恢复平静的夜色,追命的身影从楼顶边缘向后一仰,如同融入墨汁的一滴水,悄然消失在都市辉煌的光影背景之中,无痕无迹。

    只有那无尽的城市灯火,依旧如常闪烁,映照着亿万真实的人生,也映照着暗处无声的守望。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