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优秀小说 > 我的家成为历史收容所 > 第九章道士

第九章道士

    次日清晨,范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在手机地图和本地论坛上“勘探”了大半天,最终选定城南的“翠微公园”。那地方周末常有自发形成的民间文艺角,唱戏的、拉琴的、练书法的,三教九流都有,管理相对松散。更重要的是,公园深处有片临湖的僻静小广场,远离主干道,即便闹出什么动静,也不至于立刻引来大批围观或管理人员。

    “记住了,”范剑像送孩子春游的班主任,对着面前穿戴“正常”(至少远看没大毛病)的几人再三叮嘱,“我们是‘传统文化爱好者自发交流’,不是商业演出!不收钱!就摆个摊儿展示一下,看看反响。温侯,你千万管住手,那是石头凳子,不是你的方天画戟,别捏碎了!李兄,诗可以念,但声音小点,别太……豪放。陈兄,你负责观察路人反应,顺便留意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庖丁师傅,你就现场雕个萝卜花什么的,安全。墨老先生,您……您就坐着,什么也别碰,尤其是别人的东西。薛姑娘……”他看向依旧低着头,用一方素帕半掩着脸的薛媪,语气放柔,“不舒服立刻说,我们马上回来。”

    薛媪轻轻点了点头,怀里的琵琶用一块素布包着,抱得紧紧的。

    一行人(除了坚持要扛着“兵器”——一根伪装成健身棍的铝合金管——的吕布)尽量低调地溜进了公园。找到那片小广场时,已有几位大爷在拉二胡,几位大妈在跳扇子舞。他们这奇特的组合一出现,立刻吸引了零星目光。

    范剑硬着头皮,在一块空地上铺开带来的旧床单(充作展示毯),庖丁摆出从家里带来的几样厨具和萝卜黄瓜,李白负手而立做眺望湖面状,墨子找了张石凳坐下,掏出本笔记开始写写画画,吕布则像门神一样杵在边缘,警惕地扫视四周。陈世美拿着范剑的旧手机,假装拍照,实则观察。薛媪坐在最靠里、有树荫遮挡的位置,背对人群,开始极其缓慢、轻微地调弦。

    起初,只有几个遛弯的老人好奇地驻足看看庖丁的雕花手艺,夸两句“这师傅手真巧”。李白酝酿了半天情绪,对着湖面念了句“琉璃湖水映天光”,声音不大,没引起什么波澜。吕布百无聊赖地玩着那根健身棍,呼呼生风,倒是吓跑了两只想来啄食面包屑的鸽子。

    陈世美有些失望,低声道:“范先生,如此下去,徒劳无功。不若让薛姑娘奏上一曲,或可引人注目。”

    范剑看着薛媪僵直的背影,犹豫道:“再等等,让她适应一下环境。”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藏青色道袍、头发随意挽了个髻、脚下却蹬着一双磨砂运动鞋的中年道士,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他先是在庖丁的萝卜花前驻足片刻,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李白,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吕布时,微微“咦”了一声,最后,视线定格在薛媪的背影,以及她怀中那露出半截的琵琶上。

    道士踱步过来,直接走到范剑面前,打了个稽首:“福生无量天尊。这位小友,你们这儿……挺有意思啊。”

    范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回礼:“道长好,我们就是……业余爱好,随便玩玩。”

    道士笑了笑,眼睛不大,却很有神,像是能看透很多东西。“玩玩?有意思。”他指了指薛媪,“那位女居士,手中可是唐制曲项琵琶?”

    范剑一惊,这年头,能一眼认出“唐制曲项”的人可不多。“道长好眼力,是……仿制的。”

    道士不置可否,又看了看吕布,似笑非笑:“这位朋友,煞气颇重,却非此世应有之气。” 吕布闻言,浓眉一竖,瞪了过来。道士却不怕,反而又看向墨子,“这位老先生,神思内蕴,所虑者远,似在探究天地至理。”最后,目光扫过陈世美,“至于这位……心思活络,倒与这红尘俗世颇为契合。”

    陈世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干咳一声。

    道士收回目光,对范剑压低声音:“小友,你们身上……‘味道’不太对。时空的‘褶子’没熨平啊。”

    范剑头皮发麻,强装镇定:“道长说笑了,我们就是普通人……”

    “普通人可不会带着这么浓的‘古意’,还有错位的‘因果线’。”道士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辩解,“放心,贫道云游之人,不管闲事。只是好奇,过来看看。”他顿了顿,看向薛媪,“那位女居士心结深重,弦音带泣,若强要在此闹市奏响,恐引动些不干净的东西,也让她自己更伤神。”

    这话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到了薛媪耳中。她调弦的手,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

    道士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个小巧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铜铃,轻轻放在范剑铺开的床单边缘。“相见即是有缘。这个‘清心铃’,不算什么法宝,但挂在你们这‘摊子’左近,可宁定小范围内的心神气息,让她稍微好受点,也能……遮掩一下你们身上过于扎眼的‘不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范剑一眼,“小打小闹可以,别真惹出大动静。这世道,聪明人多,真明白人少,但也不是没有。”

    说完,也不等范剑道谢或询问,道士转身,哼着不成调的道曲,晃晃悠悠地走了,很快消失在公园树林深处。

    范剑拿起那枚触手微温、刻着云纹的铜铃,心绪复杂。这道士,究竟是什么人?他的话,是警告,还是指点?

    “装神弄鬼!”吕布哼道。

    陈世美却若有所思:“此人似有些门道。他提到‘因果线’、‘古意’……”

    墨子推了推眼镜,仔细看了看那铜铃的纹路,低声道:“构造精巧,非寻常之物。其原理,或与振动频率稳定局部气场有关。”

    李白则叹道:“此道颇有魏晋遗风,不拘形迹,点破即走。”

    道士的出现和那枚铜铃,像一块石子投入原本就暗流涌动的水潭。薛媪似乎受到了某种触动,亦或是那铜铃真起了些许作用,她沉默许久后,第一次主动转过身,面向湖面,背对着稀疏的游客,手指轻轻搭上了琴弦。

    一串清冷如珠、又带着无尽幽怨的琵琶声,悄然流泻出来。不是完整的曲子,只是几个乐句的反复,却仿佛将浔阳江头的秋风冷月、孤舟离绪,都浓缩在了这方寸之间的弦索之上。

    附近拉二胡的大爷停了下来,扇子舞的大妈们也放慢了动作。几个路过的年轻人好奇地张望。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这穿越千年、带着泪痕的琵琶私语。

    范剑屏住呼吸,看着薛媪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的背影,又看看手中微温的铜铃,再望向道士消失的方向。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