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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再开一局

    青霞山巅,草庐旁,一张简易的木桌上摆着棋盘。

    天上的春雨如酥,却无法进入棋盘的方寸天地。

    更有趣的是,老先生的对面并没有对弈之人,可棋盘上却是黑白交错,杀得难解难分。

    “我常听闻,杨明院长有格物的习惯,一旦有所得,便会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人未至,声先到。

    老人抬头,只见一位相貌清秀却眉眼锐利的书生迎面走来。

    “现在不格物了,心中有所思,便会落子。”

    杨明院长抚须而笑,抬手示意对方自便。

    那书生竟也不拘束,面对当时第一大儒,白鹿书院最德高望重的院长,洒脱落座。

    “院长可有茶水?方才与人论辩半晌,倒是有些口干舌燥。”

    书生甫一落座,便开口讨要茶水。

    “有朋自远方来,自当备茶?”

    杨明院长笑意温和,大袖轻拂间,桌上已多出一套古朴茶具。

    夏仁掀开茶壶盖,见内里空空如也,不禁挑眉调侃:“院长‘无中生有’的本事叫人惊叹,只是这茶壶中空空如也,莫非是要学生望梅止渴?”

    “壶中有无茶水,一试便知。”

    杨明院长抚须轻笑,示意他自便。

    夏仁半信半疑地执起紫砂壶,倾斜壶嘴,清冽茶水竟潺潺流出,在杯中聚成一汪琥珀。

    他一饮而尽,目光落向笑而不语的老院长,语气里多了几分感慨:“到底是儒修大神通,这般手段,当真是叫人艳羡。”

    ……

    “老朽该如何称呼阁下?是夏九渊,还是九公子,亦或是……”

    杨明院长还是第一次与夏仁相坐攀谈。

    “实不相瞒,此前我也为此困惑过。”

    闻言,夏仁只是摆手轻笑,“后来,府中马夫一句‘夏哥儿就是夏哥儿’,倒叫我想通了:所谓的身份,不过是外人眼中的‘我’,而非‘真我’。”

    “如果院长不嫌弃的话,与其他先生一般喊我安仁便是。”

    夏仁目光清透,语气诚恳,哪里有天下第一武夫的傲气。

    “二先生曾言,你那四字心得是从书中所悟。可方才你这‘真我’一说,老夫倒是有些怀疑了。”

    杨明院长对夏仁的突然造访并没有感到太多意外,反而是对方的谈吐让他颇有兴致。

    “二先生是我最信任的人,我说与她的话,不带半分虚言。”

    夏仁耸了耸肩,带着玩笑的口吻说道,“说不定这天底下真有位圣贤想传道白鹿书院,只是恰借我之手罢了。”

    夏仁无意将另一世界的智慧据为己有,却也不打算多做解释。

    “即便如此,老夫也承了小友的情。”

    杨明院长开诚布公,“有恩必报,方为君子。”

    “那便请院长帮我解开囚龙钉。”

    夏仁直起身子,眼中精光一闪。

    “呵呵,安仁倒是坦诚。”

    虽是笑呵呵的,可夏仁分明看到杨明院长在听到他的要求时,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

    “院长有难处?”

    夏仁紧盯对方神色,不给半句转圜的机会。

    “非是不愿帮你,只是你所求之物,亦有人所求。”

    杨明院长坦言,“老夫已先应了一人,便不能再允你了。”

    他顿了顿,目光中多了几分歉意,“凭你解开老夫心结的‘四字箴言’,又替书院在君子六艺中力挽狂澜,本不该推诿……只是这囚龙钉之事,牵扯甚深啊。”

    “真的是她吗。”

    夏仁怔了怔,语气说不出是感动还是失落。

    “安仁早就知晓,何不耐心等待,而是想将这份人情花在此处?”

    杨明院长本以为夏仁此次找他,是另有打算,没想到却是跟第二梦与他的交易重复了。

    就算二人提前没有通过气,夏仁也应当是猜得到的才是。

    “安仁是怀疑二先生……”

    杨明院长品出了其中意味,抬头看向有些颓然的夏仁。

    “君子六艺已定,书山问心也占得先机,可如此便能稳操胜券吗?”

    夏仁指尖捻起一枚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上。

    “白棋本就压过黑棋势头,再续上这条大龙,岂非胜券在握?”

    杨明院长望着棋盘,黑棋本就势弱,白棋若继续巩固优势,的确难有变数。

    “白子势强不假,可黑棋早已埋下伏笔,不过隐而未发。”

    夏仁又捻起黑子,在边角处落下一子,为老院长展现局势。

    “即便黑棋暗藏后招,也不过是挽回颓势。”

    杨明院长目光扫过棋盘,“纵是勉强形成均势,终局仍当是白子占优。”

    “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夏仁摇头,待院长落下白子后,他突然捻起黑子,直插白棋腹地,“此处白棋布置先天有缺,若黑棋咬死破绽紧追不放……”

    他指尖悬在半空,未再落子,却让老院长目光骤然一凝。

    良久,杨明院长抬眼,素来平和的眼底泛起波澜。

    方才的风轻云淡尽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思后的凝重。

    山风掠过草庐,将棋盘上的棋子吹得微微晃动。

    ……

    “他们当真能走到这一步?”

    顺着夏仁的思路反复推演,杨明院长面上不禁动容。

    “国子监不行,可谢云却未必。”

    与谢云的交谈让夏仁明白,这个与第二梦一母同胞的血亲,不会因亲情而放弃心中大义。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既是文脉之争,自当料敌从宽。”

    “你如何看出那处破绽?”

    杨明院长指着棋盘上的白子缺陷,沉声发问。

    这盘棋本是他与二先生多次复盘的结果,自认为已将各方考量殆尽。

    夏仁最初点出的黑棋暗手,他们并非没有预判,但从大局而言,白棋仍可凭借深厚底蕴笑到最后。

    然而夏仁执黑时,竟以猛击白棋薄弱处的打法,展现出颠覆局势的可能,这一手堪称神来之笔,令人惊叹。

    “她所悟之道与我相关,但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替她补全。”

    夏仁透露了一桩隐秘,足够解释为何书院的二先生愿意屈身魔教。

    “若补全又当如何?”

    杨明院长神色第一次郑重起来。

    夏仁摇头,“时机未到。”

    “当真再无转机?”

    杨明院长喃喃自语。按夏仁的推演,白棋局面已岌岌可危,反复推敲竟均是败局,当真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有无转机总得一试……”

    夏仁走近桌前,手掌轻按桌面,一股青气自袖中溢出,氤氲间将棋盘上的黑白子尽数卷入棋盒,“再开一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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