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的混乱远比想象中更难捉摸。
武道宗师的本能让夏仁旋身拧腰,如游蛇般急速转身,躲过来自身后的冷箭。
羽箭擦着他的耳垂掠过,带着劲风。
突然,缰绳猛地绷紧,胯下黑光暴起嘶鸣。
黑马双蹄凌空踢踏,线条硬朗的身躯剧烈扭动,似要将背上的夏仁狠狠甩向周遭的血泊。
夏仁双腿如铁钳死死夹住马腹,长弓横扫如轮,将破空而来的箭雨纷纷磕向半空。
弓弦震颤声中,黑光发出一声凄厉嘶鸣。
夏仁低头瞥见黑马臀侧,一支羽箭没至箭羽,殷红血线顺着健硕的肌肉纹理蜿蜒而下。
“跑啊!你不是很能跑?”
王腾骑着白马,如鬼魅般从侧方杀出。
白马铁蹄擦着黑光身侧疾掠而过,带起的巨大冲击力,让本就带伤的黑马踉跄着前膝跪地。
“驭!”
夏仁勒紧缰绳,掌心按在马颈处,武道真气悄然迸发,安抚受惊的黑马。
黑光缓过劲来重新站起,待夏仁勒转马头欲追,王腾已御马隐入硝烟之中。
……
一直密切关注大坪动向、早对国子监行事风格不满的书院先生们,目睹这一幕后纷纷赶往考核台提出控诉。
“王腾此举,当真符合考核规则?”
为首的王舜拂袖质问,直接愤慨写在了脸上。
这些素重名节的夫子们,谁也没料到,王腾为求胜利竟会行此等为人不齿之事。
“王腾并未伤及同袍性命。”
考核官垂眸拨弄着案头玉镇纸,语气轻慢。
“云华师兄,世子殿下这般行径,恐怕会损国子监百年清誉。”
孙博攥紧腰间玉佩,语气凝重。
他笔下诗词向来歌颂将士保家卫国的忠勇豪情,此刻王腾在战场上的所作所为,直让他觉得齿间发苦。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谢云闭目转身,广袖扫过案几上的茶盏。
自从应下带领国子监赢下这场文脉之争的承诺,他便已将往昔坚守的道德标尺弃如敝履。
看台上,原本对安南王世子赞不绝口的李修文亦是不住蹙眉。
在南北疆场上分别拼杀过的骁将屠洪更是掷地有声地冷哼一声。
这般暗箭伤同袍的行径,若在神策军,他定要以军法严惩!
安南王对王腾此前种种不以为意,却对其此刻的果决狠辣另眼相看。
成大事者,本就当不拘小节。
……
“真是苍蝇,不咬人却膈应人。”
夏仁面色冷肃,眼底掠过一丝寒芒。
换作往日,他定要让王腾尝尝以牙还牙的滋味。
可如今他身为书院候补,一举一动都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若因一时意气与王腾缠斗,只怕正中对方下怀。
他收紧缰绳稳住黑马,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燥意,旋即策马朝敌阵再度冲杀而去。
手中箭矢破空而出,将扑杀而来的敌军纷纷射落马下。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如游龙破云,在乱军之中往来穿梭,直逼敌方中军大帐。
背上箭袋里原本满满当当的羽箭,此刻已所剩无几。
忽觉前方光影一亮,被袭的敌军大帐已燃起熊熊烈火,火光照得战场一片通红。
一名头戴雉羽高冠、肩栖雄鹰的北狄将领跌撞着冲出帐外,一把拽过战马缰绳,朝着包围圈撕开的缺口亡命奔逃。
“休走!”
几乎是同一瞬间,两道目光如利刃般锁定那道狼狈身影。
弯弓,搭箭,攒射。
箭尖在弦上吞吐寒芒,两支羽箭破风而出,以刁钻的角度穿越混战的人潮,分取北狄统领的头颅与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北狄蛮兵猛然腾起,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挡下两记杀招,顿时血花四溅。
北狄统领头也不回,纵马朝缺口处狂飙而去。
王腾手中马鞭抽向血迹斑斑的马臀,白马悲鸣着,朝着伏低身子狂奔的北狄将领疾驰而去。
只要取下蛮夷首级,幻境便会终结,他便能为国子监再下一城!
王腾怎肯错失这等良机?
……
“唳!”
恰在此时,原本栖在北狄将领肩头上的海东青冲天而起,振翅声划破长空。
混乱的战场上,领先白马三个身位的黑马,却被主人猛然握住缰绳,骤然止步。
一往无前的白马很快便与黑马擦肩而过,马蹄扬起的尘土在身后弥漫。
“妄图胜我?简直痴人说梦!”
王腾见此情景,胸中畅快之意几乎要破喉而出。
……
观礼台上的看客们本还为两人最后的搏杀捏了一把冷汗,见到代表书院的黑马驻足不前,一时都满脸疑惑。
再看马背上的身影,那黑衣青年好似陷入了癔症,眉头紧蹙地抬头望向飞离战场的苍鹰。
“他在做什么?”
书院学子皆焦灼地关注着大坪上的动向,身为书科主将的张解元更是急得脱口出声。
本来在听闻那候补选择御射二科同时考时,他便对结果不抱希望。
若不是先生们要求他们一定要到场观摩,他或许早就去准备诗词了。
方才王腾使诈时,他还替那赘婿愤愤不平。
可眼下机会明明就在眼前,却不去奋力一搏,反倒坐视国子监将胜果收入囊中,这让他怎能不气愤?
……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与那些看不懂战场局面、只会急得团团转的看客,以及目光不够老辣的学子不同。
书院先生们见此情景,皆捻着胡须侧目望去,脸上露出了欣慰之色。
“老王,若安仁早些拜入书院,你的兵法也不至于后继无人。”
李甫看向面露惊诧之色的兵法大家王舜,悠悠道。
“我本以为安仁会被表象迷惑,去追那北狄将领,却不料他竟能勘破了其中关键。”
王舜由衷赞同李甫的话。
此刻他的表情半是惊愕,半是欣喜,甚至有种相见恨晚之感。
大坪上,那个尚未正式拜入书院、却屡屡扭转乾坤的学生,实在给他带来了太多惊喜。
“你那火桑神臂弓还要藏到何时?再不给安仁,那扁毛畜生怕是真要飞走了。”
李甫的目光中,大坪沙场上那道黑羽飞禽正以极快的速度朝西边俯冲而去。
“追上那只海东青!”
这是夏仁第一次给出明确指令。
话音未落,胯下黑马当真化作一道黑光,朝那翱翔天空的飞禽疾驰而去。
地上跑的能否追上天上飞的?
这或许是个无需思考的问题。
但在海东青起飞、黑光追赶的短短数息间,两者间隔的距离竟未拉远。
夏仁摸着箭袋中仅剩的两根羽箭,抽出一根搭上箭弦。
在弓身与牛筋弦的承受极限下,几乎将弓弦拉至开裂炸开的边缘。
“咻!”
箭矢飞出的脆响过后,是“砰”的一声弓弦断裂的噼啪。
普通弓箭即便拉至极限,也无法射落翱翔九天的飞禽。
……
“安仁,接弓!”
就在此时,观礼台上传来一声呼喊。
夏仁手中青气绽放,断裂的弓箭瞬间化作一柄完好的长弓。
乌黑的弓身闪烁着金属光泽,紧绷的弓弦拉伸极限是普通弓箭的数倍。
背后箭袋中还剩最后一根羽箭,座下的黑光仍在拼尽全力缩短与天空中海东青的距离。
弯弓,搭箭,弓身如满月。
……
“咻!”
“咻!”
两支离弦之箭从大坪两侧分别射向不同目标。
幻境骤然消散。
王腾的箭矢本钉在北狄将领的眉心,现实中,则是射在大坪终点圆形草靶的靶心。
而夏仁朝天的逐鹰一箭,竟脱离大坪范畴,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钉在看台上三道人影的身前。
南镇抚司千户燕三见到这一幕,双腿一软,昏了过去,他又没能来得及阻止箭矢射向三位贵人。
神策军指挥使屠洪将入木三分的羽箭拔起,翻来覆去地端详了一番,迅速得出结论,“箭上并无浩然之气,纯是膂力所致。”
“原来……真是书院学子所射。”
李修文声音滞涩,还真是似曾相识的一幕。
“我赢了,我赢了!”
大坪上,浑然不知的世子王腾手舞足蹈,兴奋异常。
“蠢货。”
看台上,安南王见状,冷哼一声,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