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红星大队的东山头刚泛起一丝鱼肚白,陆家小院里却已经是炊烟袅袅。
加工站早早地就开了工。
院子中间那口大铁锅再次架了起来。
白色的蒸汽在院子上空氤氲,混合着柴火燃烧的噼啪声,看起来和往常一样祥和、忙碌。
然而,在这平静的表象下,一股暗流正在涌动。
赖三顶着两个昨晚熬出来的黑眼圈,却精神抖擞地穿梭在知青中间,压低声音跟刘建国几个领头的“戏骨”最后对了一遍词。
“都记住了啊,待会儿陆哥手里的茶缸子一摔,那就是信号。”
赖三一脸严肃,像是地下党接头:“叫唤得惨点,但也别太假,捂着肚子打滚就行,千万别笑场!”
刘建国嘴里叼着半个馒头,紧张得直点头:“放心吧赖三哥,到时候我们演的保准比公社放的样板戏还真!”
陆江河站在堂屋门口的台阶上,披着那件军大衣,眼神平静地注视着院门口的方向。
他在等。
等风来,等雨来,等那些魑魅魍魉自己把脸伸过来让他打。
早饭过后,日头渐渐升高,加工站里开始了忙碌的流水线作业。
知青们伏在案头,手里拿着画笔,看似在认真描线填色,实则一个个耳朵都竖得像兔子,余光不住地往陆江河那边瞟。
就在这时,陆江河喝了一口水,眉头突然一皱,手里的茶缸子像是没拿稳一样,猛地松脱。
“哐当!”
搪瓷缸子重重地摔在冻得硬邦邦的地面上,磕飞了一块瓷,清脆的响声瞬间刺破了院子的宁静。
信号来了!
“哎哟!”
刘建国第一个有了反应。
他猛地捂住肚子,手里的画笔一扔,墨汁溅了一桌子。
整个人像只煮熟的大虾米一样弓了下去,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疼!疼死我了!肠子要断了!”
这一声惨叫就像是推倒了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
紧接着,旁边的几个男知青也跟着倒了下去。
“哎呀妈呀!我也疼!肚子里像有刀在绞!”
“我不行了……救命啊!”
一时间,院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几个知青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呻吟声呼痛声此起彼伏。
“来人啊!快来人啊!加工站中毒啦!”
“救命啊!要死人啦!”
这凄厉的喊声,顺着凛冽的寒风传出了老远,瞬间惊动了半个红星大队。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陆家小院外面的胡同口,一群早就候着的人影,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瞬间冲了出来。
“乡亲们!快看啊!出大事了!”
桂婶冲在最前面,那一脸的褶子都兴奋地舒展开了。
她手里还挎着个空篮子,装作是刚路过的热心群众,但那脚底下的步子比谁都快。
“陆江河这加工站不干净!”
“你们听听!这是恐怕遭了瘟了啊!这是报应啊!”
在她身后,赵芳扶着王老蔫,旁边跟着畏畏缩缩的李苟胜。
还有一大帮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王家本家亲戚,甚至还裹胁着不少不明真相赶来看热闹的村民。
这帮人浩浩荡荡,气势汹汹,显然是有备而来。
“冲进去!救人!不能让黑心资本家害了咱们的知青娃!”
桂婶一声令下,众人如狼似虎地撞开了陆家那扇大门。
一进院子,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个知青,哼哼唧唧,看起来随时都要断气。
“天杀的啊!”
桂婶一拍大腿,那哭腔说来就来,指着站在台阶上的陆江河就开始泼脏水。
“陆江河!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为了赚黑心钱,你给知青们吃的是什么猪食?”
“这是要把人活活毒死啊!”
“你这加工厂出来的产品肯定有严重的食品安全问题!”
“这就是县里树立的典型?我看这是谋财害命!”
赵芳也赶紧跳出来,她今天特意换了身干净衣裳,脸上还抹了雪花膏,试图找回点往日的清高模样。
此时她看着满地打滚的知青,眼底闪过一丝变态的快意。
成了!真的成了!
她在心里狂笑,面上却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乡亲们!大家伙儿都看见了吧!”
赵芳指着地上的伤员,声色俱厉地喊道。
“陆江河这个人唯利是图!他根本不管卫生,也不管死活!”
“这些知青都是响应国家号召来的,是在咱们红星大队插队的!”
“现在在他这儿出了事,这是严重的政治事故!”
“必须封了他的加工站!必须把他抓起来公审!让他赔命!”
王老蔫在后面拄着拐杖,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摆出一副族长的威严,对着周围的村民说道。
“咳咳!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咱们红星大队几十年的清誉,都让这小子给毁了!”
“这事儿必须给全村人一个交代!”
这几个人一唱一和,瞬间就把陆江河钉在了耻辱柱上。
周围不明真相的村民们也被煽动起来了,一个个对着陆江河指指点点,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愤怒。
“这也太缺德了,这加工站咋能给人吃坏了呢?”
“就是啊,平时看着挺仁义的,原来心这么黑?”
面对千夫所指,陆江河却显得异常冷静。
他站在台阶上,目光冷冷地扫过桂婶、赵芳、李苟胜,最后落在王老蔫那张虚伪的老脸上。
“几位,戏唱得不错啊。”
陆江河声音不大,却透着股子让人心寒的镇定。
“这人刚倒下,你们就冲进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就趴在墙头等着呢。”
“你少血口喷人!”桂婶心里一虚,嗓门却更大了。
“我们是路过!听见救命声才进来的!”
“陆江河,你别想转移话题!现在事实摆在眼前,这么多人中毒,你赖得掉吗?”
“中毒?”
陆江河冷笑一声,一步步走下台阶。
“桂婶,你是医生?还是法医?这一眼就能看出是中毒?”
赵芳尖叫起来,她太急于把陆江河踩死,根本没过脑子。
“陆江河!这分明就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就是水有问题!你看他们捂着肚子,那就是喝了脏水!”
“对!就是水!”李苟胜也在旁边壮胆喊了一嗓子。
“肯定是井水不干净!你那口井八百年没清理了吧?指不定里面有什么死耗子死猫烂了!”
陆江河眼神猛地一凝,死死盯住了李苟胜和赵芳。
“哦?李苟胜,你怎么知道是井水的问题?”
“难不成你往里头扔了什么东西?还是你看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