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发财拼命咽口水,在多方逼迫下,他想要当场昏死,奈何这副死身体,就是昏不了。
他一闭眼,一咬牙,哆哆嗦嗦将早在心里排练好的话,尽数吐露出来。
“皇上,草民就是苏秀儿的爹!您是不知道,苏添娇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又是寡妇的身份,有多么的浪荡风流。她就应该被浸猪笼。”
“当初她明明和草民生下了苏秀儿,又因为嫌弃草民长得丑,没有本事,阻碍她与其他男人勾勾搭搭,就把草民扫地出门,草民实在气不过,就想上门找要说法。”
“结果苏秀儿这个不孝女,就把草民的脚筋割断了,还将草民赶出了乡萍镇。害得草民这么多年流落异乡,艰难在外讨生活。”
“草民实在是苦啊,求皇上替草民做主!”
说完,他就五体投地,瑟瑟发抖地扑在地上。
他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每说一句话,皇上的表情就阴冷一分。
苏秀儿愤怒地冷哼一声,一握拳头指节嘎嘎作响。
她有些后悔当初没有把李发财两只腿的腿筋都挑断了。
当初明明是李发财觊觎她娘的美色,半夜爬她娘的墙,被她发现暴打一顿,放话以后见他一次打他一次,这玩意儿害怕了才逃出了乡萍镇。
现在竟然不要脸地倒打一耙。
段诗琪身为跟班,这时实在看不过有人如此抹黑自己老大的娘亲。
她往苏秀儿身边走了几步,疾言厉色道:
“别说秀儿娘和你没有关系,就算是真如你所说,她嫌弃你又丑又没有本事那也是对的。自己也不照照镜子,长得像癞蛤蟆似的,不嫌弃你嫌弃谁?”
皇后冷下脸,皱紧眉头:“男子三妻四妾便称风流,女子貌美招蜂引蝶反成原罪?此等歪理,简直荒谬至极!”
可不就是荒谬,受害者有罪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一样。
一个优秀的人就是容易招来嫉妒,尤其当优秀的人还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时。
苏秀儿不想再跟李发财废话,她只想尽快套出李发财的话,问出这背后究竟是谁在指使。
“李发财,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言,你还有何证据,证明你所言为真?毕竟光凭我胳膊肘上的月牙形胎记,实在证明不了什么。我杀猪卖猪,乡萍镇十里八乡,知道我有胎记的人太多了。”
皇上声音幽沉:“李发财,拿出你的证据。”
“皇上,草民的确还有证据,草民有人证。”李发财现在脑袋已经空白,什么也不想了,只知道事情推进到这一步,终于按照他的预期来了,那就按照自己所预期的,把底牌全都掀出来吧。
李发财瞬间回过身去,往百姓所在的方向看去,隔着距离看到了人群中的魏芳芳,他立即伸手一指。
“皇上,魏芳芳,魏芳芳是苏秀儿的前小姑子。她能替草民作证,而且除了她,还有其他证人。”
沉在水底下的鱼浮上来了!
皇上一直捻动佛珠让自己冷静的手顿时一停,眼神阴冷地扫向魏芳芳,当即直接命令:“将人全都给朕带过来。”
当几名面无表情、气场强大而冰冷的禁卫朝自己走来时,魏芳芳第一反应是害怕得腿软,想要调头离开。
不过最终她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朝周昌点了点头:“周统领,我就是人证,除了我,还有我二嫂也是人证。”
魏芳芳之前在鲜豚居见过周昌。
说着,她往旁边让了让,露出身后被两名寻常百姓打扮的男子夹在中间的许小蛾。
许小蛾瞟了周昌一眼,随后眼神一缩,很快垂下头。
魏芳芳回头牵住许小蛾,手指尖却暗暗用力掐了掐她的掌心。
她压低声音,语气甜腻却带着威胁:“二嫂,走吧,和我一起去揭穿苏秀儿这不孝不悌之辈,不用怕,皇上会为我们做主。”
说到最后时,声音骤然再次变低:“贵人想要我们死,就像是碾死只蚂蚁一样容易,你要是不配合,怕就只能给顺哥儿收尸了。”
随着魏芳芳话落,许小蛾身侧的其中一名男子张开了紧握的手掌,一块藏青色绣着“平安”两个字的衣角,晃了下许小蛾的眼。
这是她一针一线给儿子亲手绣的,今日魏顺出门时,穿的就是这件衣服。
许小蛾的眼就红了一下,嘴唇颤了颤,随后神情麻木地由魏芳芳牵着往圣驾面前走去。
苏秀儿盯着两人的身影,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指腹蹭过腰间的杀猪刀鞘,眼底的冷光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刺痛。
魏芳芳在人证当中是意料之中,可许小蛾的确出乎她的意料。
许小蛾来了鲜豚居后的成长,她都看在眼里。
从最开始唯唯诺诺被婆家处处打压的受气小媳妇,脱变成了如今鲜豚居甲字号和乙字号两家酒楼的负责人。
看着许小蛾越来越好,她真的很庆幸当初伸手拉了许小蛾一把,将她们母子俩留了下来。
施恩不图报,同样身为女人,见小苦瓜活出了自我,没有什么比这更有意义。
可如今,许小蛾却是要背叛她了吗?
魏芳芳和许小蛾被禁军押着跪在了皇上面前,两人一撞上皇上威严如同寒潭般的眸子,身形便是一缩,几乎同时垂下头去。
“除了他们,李发财,你可还有什么证据,都一并亮出来吧。”皇上说道。
李发财身体抖了抖,匍匐着,不敢抬头:“皇上,已经没有了,这便是草民的人证,她们都是苏秀儿的亲属,又是同乡,已经足够给草民作证。”
魏芳芳咽了咽口水,这时抓紧时机开了口:“皇上,民女前些日子在鲜豚居,和二嫂一起偶然间偷听到苏添娇和苏秀儿的对话。苏添娇亲口对苏秀儿说,她二十年前和李发财是一对,两人偷偷摸摸住在一块儿,后来怀了秀儿。”
“又因为嫌贫爱富,瞧着李发财穷,就翻脸不认人,还勾搭上了别的男人!李发财上门理论,被她和苏秀儿打得半死,连脚筋都被挑断了。”
“她叮嘱苏秀儿现在来了京城,一定要将这件丑事捂好了,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免得损了前程。草民就是因为被苏秀儿知道偷听,才被陷害赶出了鲜豚居。我二嫂没有被她发现,所以还能待在鲜豚居。这件事,我二婶可以作证。”
“如此烂心烂肺的人,实在不配为皇子妃啊,站在您的身边,草民都怕她污了您的眼。”
是的,一盆又一盆的脏水泼吧。
就算最后戳破李发财不是苏秀儿的父亲,苏添娇放荡的名声也绝对跑不了。
温渺渺垂着头,静静听着,心情也由之前的不安,渐渐转为平静。
东靖王妃同样亦是如此,纵使皇上和这些男人们再护着那狐狸精,听了这么多污言秽语,就算此时不介意,以后心里肯定也会留下隔阂。
魏芳芳将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的话说完后,见身侧许小蛾还在发愣,唯恐许小蛾反悔,连忙朝她道:
“二嫂,快把你知道的也说出来吧。像苏秀儿母女这样的人,就是世间败类,不揭穿她们,怕是以后咱们魏哥儿都要被她们教坏!”
魏芳芳最后几个字咬音特别重,是再次提醒许小蛾,如果敢反水,魏顺就没有性命了。
许小蛾好不容易养起一点肉的身体小幅度地晃了晃,她死死咬住嘴唇,耳朵里回响着魏芳芳派人找到她时说的话。
“许小蛾,今日你要是不指证苏秀儿,就把你儿子拉到乱葬岗去喂狗。如何选择,你看着办?”
“魏芳芳,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顺哥儿?顺哥儿可是你的侄子啊。”当时她被两个大汉架着,想要扑上去撕扯魏芳芳,奈何连碰都碰不到对方一缕头发丝。
魏芳芳抿着唇,脸上闪过愤怒:“许小蛾,我没有那么高尚,在危难面前,我只能顾得上自己。魏顺再是我侄子,也没有我的命重要。”
“倒是你,可以选一选,到底是你儿子的命重要,还是苏秀儿母女的名声重要。”
许小蛾良心过意不去,她痛苦地喊道:“可是秀儿姐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给了我做人的尊严,让我知道,一个妇人原来能做的事情有这么多。我怎么可以背叛她?”
“不背叛,那顺哥儿就死。顺哥儿即便下了地狱,也必然会恨你这恶毒的娘。”魏芳芳上前一把揪住了许小蛾的头发,然后抬手给了她两巴掌。
魏芳芳早就想这么做了,同样是魏家人,同样是一起被收留的,凭什么苏秀儿只看重许小蛾?
凭什么她要被赶走?
许小蛾不过就只会埋头干活,除了做事踏实,还会什么?
何况一开始也是许小蛾怂恿她,说往后要找个好人家嫁了,她才相中沈回的。
结果呢?结果是什么啊!
魏芳芳发狠地继续揪着许小蛾的头发:“许小蛾,你就是烂泥里头长出来的烂白菜,这辈子就别妄想过上好日子了,烂在泥土里才是你的宿命。”
“苏秀儿母女命好,即便今日被泼了脏水也不会死,最多就是重新被打入泥里,可顺哥儿就真的不一样了。别让你的烂好心,害了你儿子的命啊!”
是啊,她想要儿子活啊!
许小蛾缓慢地抬起了苍白的脸,睫毛上挂着未干的泪珠,先是对上天子威严的脸,身体下意识地缩了缩,随后才缓缓转眸,看向身侧几步远的少女。
熙和的阳光下,少女永远充满活力的眉眼布上浓浓的失望。
这个少女曾是她的光啊。
乡萍镇时,魏家贫困,有口吃的也先紧着男人们和婆母。
多时候她只能吃草根树皮度日,是少女每次来到魏家,她才能吃上大米饭,有的时候还能吃肉。
少女还会往她手里塞银子。
魏家出事,婆母、夫君全部流放,她以为只有死这一条路了。结果又是眼前这少女,带着她见识了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风景。
人活着,总要有点念想,否则又有什么意思?
她喜欢被尊重的感觉,更喜欢被人需要的感觉。
既然她是烂泥里长出来的,那就死在烂泥里吧,连同她的儿子一起。
这一刻,许小蛾苍白的脸仿佛有了光彩,她的唇角扬了起来,无声地对苏秀儿说了几句,好像在说——
别怕,秀儿姐,我不会出卖你。
谢谢你,秀儿姐,给了我人生不一样的风景。
苏秀儿愣了愣,原本蹙紧的眉梢微微松开,眼底的失望像是被风吹散大半,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麻又滚烫。
那感觉告诉她,她没有帮错人。
许小蛾即便出身和魏芳芳一样低微,可她在面对绝境时,做出了和魏芳芳不一样的选择。
那是宁死,也不愿意违背自己心意的坚决。
在这偌大寺庙大殿的走廊上,许小蛾的声音磕磕绊绊地响了起来。
这个被父母不喜、被婆母磋磨、被夫君厌恶,永远缩在角落里的女子,此刻被盛国最顶级的权贵们注视着,她已经开始发出属于自己的光。
“皇上,民妇不曾偷听过秀儿姐和苏婶的对话,魏芳芳所说全都是她自己编造的。”
“她与李发财勾结,想要陷害秀儿姐和苏婶。魏芳芳还派人抓了民妇的儿子威胁,民妇若是不配合她做伪证,她就要了民妇儿子的性命。”
“秀儿姐收留民妇,对民妇与儿子恩同再造,即便是死,民妇也不可能出卖秀儿姐。还请皇上明鉴。”
魏芳芳也猛地怔住了,她万万没有想到,和自己一样如烂泥一般的许小蛾,这种时候竟然反水了。
她惊恐地瞪大双眼,慌乱得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她对上了温渺渺扫来的眼神。
那眼神仿佛在说,这事若是搞砸了,就让她生不如死。
反正横竖都是死,那就只能拼了。
魏芳芳一咬唇,立即反口辩驳:“皇上,草民没有说谎。草民怎么可能抓顺哥儿来威胁二嫂?顺哥儿也是草民的亲侄子啊。”
“明明是二嫂和草民说好来揭露苏秀儿的,草民也不知道二嫂为何会突然这么说,她一定是得失心疯了。”
“对对对,是失心疯了。”李发财也附和道。
温渺渺知道,这个时候该轮到她出手了。
她磕了一个头后,抬头喊道:
“皇上,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说到底都是那苏添娇不检点,否则岂会有这么多人主动站出来,说自己是苏秀儿的父亲?”
东靖王妃也磕了头,附和道:“皇上,臣妇觉得温小姐说的在理。女子就该修德修行,那苏氏与这么多男人攀扯不清,实为皇家女子之耻。臣妇建议将其浸猪笼!”
“呵!”按照正常发展,听了温渺渺和东靖王妃联合煽风点火,皇上该震怒了,可皇上却是反常地笑了出来。
而那声冷笑,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平静。
东靖王妃、温渺渺、魏芳芳……包括在场许多人都怔愣住了。
然后就看到高高在上的帝王,大手一挥,脸色阴沉得可怕,下了命令:“福德禄,先给朕掌他们的嘴!”
“是。”福德禄领命,立即与周昌一起将温渺渺、东靖王妃、魏芳芳、李发财反剪着摁住。
四人跪成一条线,每个人面前站着一个内侍,内侍手高高抬起,眼见巴掌就要落下。
温渺渺眼里闪过惧色,不服地喊道。
“皇上,为何打臣女?臣女错在何处?纵使这李发财不是苏秀儿的父亲,可那苏寡妇不知检点,该罚的不应该是她吗?”
“好,朕告诉你为什么!”皇上突然走到温渺渺面前,没有任何预兆,抬起腿一脚重重踹在温渺渺的心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