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韩丽梅路过工位带来的无形压力,以及随后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常工作,并未让张艳红感到丝毫放松,反而像暴风雨前的宁静,让她内心的弦越绷越紧。她像一只在鹰巢附近筑窝的麻雀,每一次翅膀的扇动都小心翼翼,生怕引起头顶盘旋的猎食者的注意。她将全部精力投入到苏晴交代的各项琐碎任务中,力求完美,不敢有丝毫懈怠,试图用绝对的顺从和低调来换取安全。
然而,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周四上午,天空放晴,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将三十六层照得一片明亮,却驱不散张艳红心头的阴霾。她刚将一批核对无误的会议资料分送到各个高管助理手中,回到工位坐下,内线电话的指示灯便无声地亮起,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她早已刻在心里的内部短号——总裁办公室直通外间的专线。
不是陈秘书的线路,是直接来自里间的号码。
张艳红的心脏瞬间骤停,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的巨响,她几乎能听见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来了。还是来了。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高级香氛的空气,指尖颤抖地拿起听筒,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干涩发紧,几乎挤不出来:
“您……您好,总裁办。”
电话那头,是一片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仿佛能听到电流微弱的嘶声,以及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威压,正透过线路弥漫过来。然后,一个清晰、冷静、不带任何情绪起伏的女声响起,每个字都像冰珠落在玉盘上,清脆而冰冷:
“张艳红。”
是韩丽梅本人。
“是!韩总!”张艳红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应道,身体瞬间挺得笔直,尽管对方根本看不见。冷汗瞬间浸湿了她后背的衬衫。
“十分钟后,来我办公室一趟。”韩丽梅的声音没有任何解释,没有任何寒暄,直接下达指令,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关于下周董事会预备会议的部分后勤支持事宜,有几点需要当面交代。”
“是!韩总!我马上到!”张艳红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
“咔哒。”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忙音。
张艳红握着听筒,僵在原地,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慌忙放下电话。十分钟!只有十分钟!她感觉自己像被推上了即将发射的火箭,倒计时已经开始,而她还完全没做好准备。
董事会预备会议?后勤支持?这些词汇对她而言既陌生又高端,像天书一样。韩总亲自交代?为什么是她?这种级别的会议后勤,不是应该由陈秘书或者更资深的行政负责吗?巨大的惶恐和不解像海啸般将她淹没。
她冲进洗手间,用冷水反复拍打脸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镜子里那张苍白失措的脸,写满了惊慌。她整理了一下并无需整理的衬衫和头发,深吸了好几口气,却觉得氧气根本不够用。十分钟像一眨眼就过去了。
她再次站到了那扇厚重的深色木门前。这一次,她没有太多犹豫的时间,恐惧推着她,抬起沉重的手臂,敲响了门。
“请进。” 里面传来韩丽梅平静的声音。
张艳红推开门,侧身进去,再轻轻带上。办公室里,韩丽梅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一份文件,手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阳光从她身后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光晕,却也让她的面容在逆光中显得有些模糊,更添了几分距离感和威严。
“韩总。”张艳红走到办公桌前约三步远的位置停下,微微鞠躬,头垂得很低,眼睛盯着光洁如镜的地板,不敢直视。
“嗯。”韩丽梅应了一声,没有抬头,目光依旧落在文件上,只是用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桌面空着的位置,“站近些。”
张艳红心脏一紧,慌忙上前一小步,依旧低着头,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韩丽梅翻阅纸张的细微沙沙声,以及咖啡杯被偶尔端起放下时,杯碟相碰发出的清脆声响。这沉默比斥责更让人难熬,每一秒都像在凌迟张艳红的神经。
终于,韩丽梅合上文件,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张艳红身上。那目光,像两道精准的探照灯,冷静、客观,不带任何个人情绪,只是纯粹地审视着眼前这个“执行工具”。
“下周二的董事会预备会议,级别很高,细节要求严格。”韩丽梅开口,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不容错漏,“陈秘书负责总体协调,但部分基础支持工作需要分流。你的任务是,协助苏晴,重点确保第三会议室的设备调试和会议物资准备万无一失。”
张艳红屏住呼吸,拼命记忆每一个字。
韩丽梅拿起桌上一张便签纸,上面是打印好的几条要点,她递向张艳红:“这是具体要求。第一,会议室的多媒体设备,包括投影、音响、视频会议系统,必须在周一中午前,由你亲自跟进IT部门完成三次以上联合调试,确保任何环节零故障。调试记录签字确认后,交苏晴备案。”
张艳红赶紧上前,双手近乎虔诚地接过那张轻飘飘的便签纸,感觉重若千钧。纸上罗列着几条简洁明了的指令,涉及设备、物资、流程,要求极其具体、严格。
“第二,”韩丽梅继续,目光依旧停留在张艳红低垂的头顶,“会议所需的文具、瓶装水、茶点标准,按清单A执行,不得有任何出入。所有物品摆放位置、间距,必须用标尺测量,确保统一。会议开始前两小时,由你最终核对签字。”
“第三,会议期间,你在第三会议室外的辅助间待命,负责应对临时性的物资需求传递。未经传唤,不得进入主会议室,不得与任何与会董事直接接触。有任何突发情况,第一时间通过对讲机向苏晴汇报,不得擅自处理。”
韩丽梅的语气自始至终没有任何波动,像在陈述一段冰冷的程序代码。没有解释为什么,没有询问是否明白,只是清晰地列出任务、标准、流程和边界。这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公事公办,比任何情绪的流露都更让人感到压力。它明确地界定了双方的关系——下达指令者与执行者,上位者与工具,中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以上三点,清楚了吗?”韩丽梅最后问道,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清……清楚了!韩总!”张艳红用力点头,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但努力让自己的回答显得坚定。她将那张便签纸紧紧攥在手里,像握着一道圣旨。
“嗯。”韩丽梅微微颔首,目光重新落回桌面的文件上,仿佛交代已经完成,眼前的人已不再需要关注,“出去吧。按要求执行,有困难找苏晴。”
“是!韩总!我一定办好!”张艳红如蒙大赦,再次鞠躬,然后几乎是踮着脚尖,以最快的速度,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依旧狂跳不止。短短两三分钟的交代,却像经历了一场高强度的审讯。韩丽梅那平静无波的眼神,简洁到冷酷的指令,以及最后那句“出去吧”所透露出的、彻底将她排除在视线之外的淡漠,都像冰水一样浇在她心上。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张便签纸,上面打印的黑色宋体字,像一道道冰冷的枷锁。董事会预备会议……设备调试零故障……物资摆放用标尺测量……不得擅自接触……每一个要求都精准、苛刻,不容丝毫差错。这不仅仅是工作,更像是一场针对她能力、细心和服从性的严峻考验。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韩总要亲自交代这些?是真的因为陈秘书太忙,需要分担?还是……另有用意?
张艳红不敢深想。她只知道,这是一道必须完美执行的命令,不容有任何闪失。任何一点失误,都可能带来无法想象的后果。巨大的压力像山一样压了下来,让她感到一阵窒息。
她攥紧了那张便签纸,仿佛它是她此刻唯一的浮木。韩总公事公办的简短交代,没有斥责,没有鼓励,只有绝对的要求和冰冷的距离。这反而让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位置——一个随时可以被替换的、需要绝对服从指令的底层零件。而这一次,这个零件被安装到了一个不容有失的关键节点附近。
她必须调动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完成这项任务。这不仅关乎工作,更关乎她能否在这个庞大而冰冷的机器里,继续存活下去。这场看似平常的工作交代,在张艳红心中,已然变成了一场生死攸关的试炼。而她,别无选择,只能迎难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