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更深了,风里带着北地特有的粗粝,卷起漫天黄叶,拍打在脸上有些疼。陆沉勒住马,望着前方岔路口。一条路继续向北,通往津门;另一条向西,蜿蜒进入莽莽群山。
身后是三十余骑。铁山、阿炳、苏媚,以及从战堂、暗堂残部中挑选出的三十名最忠诚、最能打的兄弟。人人带伤,但眼神沉静。临州基业已尽数变卖,换成了马匹、兵刃、药材和藏在车底的黄金。钱师爷留下处理残局,并作为暗桩,维系着临州最后的情报线。
“堂主,向西是断龙崖方向。”苏媚策马上前,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恢复锐利,“按江玉郎册子里的地图,大约三百里山路,人迹罕至。”
陆沉默默从怀中取出那半块黑龙佩和从江玉郎身上搜出的青龙佩。两佩并列,掌心传来温热,仿佛在相互呼应。他闭上眼,凝神感应,能模糊察觉到西方群山之中,似有什么在隐隐召唤,但极其微弱,飘忽不定。
“传承之事,急不得。”他睁开眼,将玉佩收起,“江玉郎身死,消息瞒不住。江万雄震怒之下,必派更强高手,封锁南下的路。狼盟折了贺锋、韩七,赵天狼也不会善罢甘休。我们此时去断龙崖,若被困山中,便是死的。”
阿炳点头:“堂主所言极是。江玉郎册子里也提过,断龙崖之地凶险,需特定时机或信物才能安全进入。我们贸然前往,太冒险。”
“那我们去哪?”铁山瓮声问,他肩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但脊背挺得笔直。
“津门。”陆沉看向北方,目光锐利如刀,“北境狼盟的地盘。赵天狼的老巢之一。”
众人一凛。
“堂主,我们刚杀了狼盟两大金刚,去他们的地盘……”一名黑龙卫忍不住道。
“正因为是狼盟的地盘,江万雄的手才不敢轻易伸得太长。洪门在南,狼盟在北,这是规矩。”陆沉声音平静,却透着寒意,“赵天狼想杀我,但他更想要黑龙十八手。我们去津门,是险地,也是生路。在那里,我们可以借力打力,在狼盟眼皮底下生根,同时……查清父亲当年与北境的纠葛,找到进入断龙崖的真正方法。”
父亲被构陷“通敌”,通的就是北境。贺锋、韩七的举动,都显示狼盟对黑龙十八手极度渴望。这背后,绝不仅仅是功法那么简单。父亲是否在津门留下过什么?与北境某些势力,是否有过不为人知的接触?
“津门是水陆码头,三教九流汇聚,消息灵通,也方便我们隐匿。”苏媚补充道,“我在北境还有些昔日父亲留下的暗线,或许能用上。”
“好!那就去津门!”铁山咧嘴,露出白牙,“狼盟的老狗要敢伸爪子,老子再剁一次!”
陆沉不再多言,一夹马腹,当先冲入向北的官道。三十余骑紧随其后,马蹄扬起滚滚烟尘,将临州和过往的鲜血,暂时抛在身后。
北行路,多坎坷。
第三日黄昏,队伍进入“黑风岭”地界。此地山高林密,是南下北上的必经之路,也是盗匪盘踞的险地。
“堂主,前面有血腥味。”阿炳策马靠近,低声提醒。他是猎户出身,鼻子最灵。
陆沉抬手,队伍骤停。他凝神感知,风中除了血腥,还有淡淡的杀气,以及……一丝熟悉的阴冷气息。
狼盟?
不对,更驳杂。
“下马,戒备。阿炳,带两人前出探查。铁山,护住侧翼。苏媚,居中策应。”陆沉快速下令,自己则下马,走到路边一块巨石后,闭目凝神,将醒龙境的感知力扩散开去。
片刻,阿炳悄无声息掠回,脸色凝重:“前面三里,官道拐弯处,有伏尸。看装扮,像是一支商队,约二十人,全死了。致命伤在咽喉或心口,干净利落,是高手所为。尸体还有余温,刚死不久。另外……我在尸体旁,发现了这个。”
他递过一枚镖。镖身狭长,三棱带血槽,镖尾刻着一个极小的骷髅图案。
“骷髅镖……是‘断魂坞’的人。”苏媚一眼认出,蹙眉道,“北境有名的杀手组织,认钱不认人,手段狠辣,擅长联手合击。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劫杀商队?而且,看这手法,不像劫财,更像灭口。”
“商队运的什么?”陆沉问。
“查过了,普通皮货、药材,但……车队最中间那辆车的车轴是空心的,夹层里藏着这个。”阿炳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盒,打开。
里面是几块黑乎乎的、不起眼的石头,但入手极沉,隐隐有寒意透出。
“玄铁?”苏媚拿起一块,端详,脸色微变,“而且是纯度极高的玄铁原矿!这东西是打造神兵利器的核心材料,朝廷管制极严,民间罕见。这么大一盒,价值连城!”
玄铁……杀手灭口……陆沉瞬间将线索串联起来。这不是普通的劫杀,是有人要暗中运送这批违禁物资,却被另一伙人截杀。断魂坞是刀,那持刀的人是谁?这批玄铁,又要运往何处?
“此地不宜久留,收拾一下,我们绕——”陆沉话未说完,耳朵微动。
“咻咻咻——!”
刺耳的破空声从两侧密林中暴起!数十点寒星如同飞蝗,铺天盖地射向队伍!
弩箭!而且是军用制式劲弩!
“敌袭!举盾!”铁山暴喝,率先抢过马背上的圆盾,护在陆沉身前。其余黑龙卫也反应极快,或用盾牌,或挥舞兵刃格挡。
“夺夺夺——”弩箭钉在盾牌、树干上,力道奇大,震得人手臂发麻。两名动作稍慢的黑龙卫惨叫着中箭倒地。
“结阵!向官道外侧巨石靠拢!”陆沉厉喝,同时身形一闪,已如鬼魅般扑向左侧弩箭最密集的林地。他人在半空,双手连挥,数枚路边碎石被灌注黑龙内劲,如同炮弹般射入林中!
“噗噗”几声闷响,夹杂着短促的惨叫,左侧弩箭为之一缓。
但右侧弩箭更急!同时,数十道黑衣人影从林中窜出,手持利刃,扑杀而来!这些人动作矫健,眼神冷漠,正是断魂坞杀手!
“杀!”铁山怒吼,抡起双斧迎上,如同猛虎入羊群,瞬间将两名杀手劈飞。阿炳则带着几名暗堂兄弟,身形飘忽,专攻杀手阵型衔接的薄弱处。
苏媚没有硬拼,她退到巨石后,手中扣着一把细如牛毛的银针,看准机会便射出一把,专取杀手眼目、关节等脆弱处,虽不致命,却极大干扰了对方行动。
陆沉已冲入左侧林中,与三名杀手头目战在一处。这三人都是一流好手,其中一人使一对分水峨眉刺,招式阴毒,专攻下盘;一人用链子枪,诡诈难防;还有一人空手,但掌力雄浑,竟是正宗的外家硬功。
三人配合默契,显然惯于联手。峨眉刺锁下盘,链子枪缠中盘,铁砂掌轰上盘,瞬间将陆沉所有进退之路封死!
若是突破前的陆沉,面对这等围攻,难免手忙脚乱。但如今他已是醒龙境,黑龙法相初成,无论感知、速度、力量,都远非昔日可比。
他眼中寒光一闪,不闪不避,竟迎着链子枪和铁砂掌冲去!在枪尖及胸、掌风及面的刹那,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一扭,如同无骨之蛇,从两道攻击的缝隙中滑过!同时右手五指成爪,闪电般扣住了使峨眉刺那人的手腕!
裂骨手!
“咔嚓!”腕骨碎裂!
那人惨叫未出,陆沉已夺过他手中峨眉刺,反手刺入其心窝!动作快如电光石火!
链子枪和铁砂掌已然落空,两人惊怒,变招再攻。但陆沉得势不饶人,脚踩奇异步法,身形如鬼魅连闪,手中峨眉刺化作两点寒星,分刺两人咽喉!
两人骇然急退,链子枪舞成光圈护身,铁砂掌连拍数掌试图逼退。但陆沉速度更快!峨眉刺穿透枪影,精准点在链子枪的链条连接处!
“叮!”脆响声中,铁链应声而断!使枪者招式一滞。
就这刹那破绽,陆沉已贴身而进,左手并指如剑,黑色气劲吞吐,点在他膻中穴上!
“噗!”指劲透体,那人如遭雷击,口中鲜血狂喷,萎顿倒地。
最后使铁砂掌的杀手肝胆俱裂,转身欲逃。陆沉冷哼一声,隔空一掌拍出!掌风凝成一道淡黑色龙形气劲,后发先至,印在其后心!
“嘭!”那人如破麻袋般飞出,撞断一棵大树,眼见不活。
从交手到三人毙命,不过十息。
林中其余杀手见头目瞬间被杀,顿时士气崩溃,发一声喊,四散逃入密林深处。
陆沉也不追赶,掠回官道。这边战斗也已接近尾声。断魂坞杀手虽狠,但面对铁山这等人形凶兽和配合默契的黑龙卫,加上阿炳、苏媚的策应,很快死伤惨重,残余几人见势不妙,也仓皇逃窜。
“清点伤亡,速离此地!”陆沉沉声道。
此战,黑龙卫又折三人,伤七人。但全歼断魂坞杀手二十余人,己方骨干无损。
“堂主,看来有人不想我们活着到津门。”阿炳处理着臂上一道伤口,冷冷道,“断魂坞出动这么多好手,代价不小。雇他们的人,对我们行踪了如指掌。”
“是临州漏网的内鬼报信,还是……我们一出临州就被盯上了?”苏媚看向北方,眼神忧虑。
陆沉默默走到那辆藏着玄铁的马车旁,看着车轴夹层。突然,他俯身,从夹层边缘的缝隙里,抠出一小片被血浸透的碎布。布料是上等的苏锦,边角用金线绣着一个极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标记——一座三层楼阁的图案。
“这是……‘天机阁’的暗记?”苏媚接过碎布,仔细辨认,脸色一变,“而且是最核心的‘天’字级密探才有的标记!这商队里,有天机阁的密探?他运送玄铁……难道天机阁也牵扯进来了?”
天机阁,苏媚父亲苏文渊曾经效力的神秘情报组织,据说背景深不可测,与朝廷、江湖各大势力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父亲因其而亡,苏媚对其感情复杂。
陆沉想起苏媚父亲留下的笔记,想起江玉郎册子里那些涉及朝堂的交易记录。天机阁、隐龙会、玄铁、北境、洪门……一张巨大的网,似乎正在缓缓收紧。而自己,正站在网的中心。
“不管是谁,路都要走下去。”陆沉将碎布收起,翻身上马,“加快速度,连夜赶路。下一站,‘白河镇’歇脚。在那里,我们应该能买到需要的东西,也或许……能听到些有趣的消息。”
队伍再次起程,穿过弥漫血腥的黑风岭,融入沉沉的暮色。
三日后,白河镇。
镇子不大,但因毗邻白河码头,南来北往的客商、江湖人络绎不绝,倒也繁华。陆沉一行人在镇西一家不起眼的“悦来客栈”住下,包下整个后院。
铁山带人采购补给,尤其是治疗内伤、祛除余毒的药材。阿炳则带着两名暗堂兄弟,扮作行商,混入码头和镇中酒肆探听消息。
苏媚在房中调息养伤,她中的迷药毒性古怪,虽服了解药,但功力只恢复了六七成。
陆沉独自在房中,拿出那两枚玉佩,并排放在桌上。烛光下,黑龙佩漆黑如墨,隐隐有乌光流转;青龙佩碧青温润,散发着淡淡毫光。两佩靠近,那温热感和隐约的共鸣更明显了,甚至桌面都发出细微的震颤。
他尝试将一丝黑龙内劲注入黑龙佩。玉佩微微一震,乌光大盛,竟投射出一片模糊的光影,隐约是山川地势图,但残缺不全,看不真切。他又尝试将内劲注入青龙佩,青龙佩则青光大放,光影中浮现的却是些扭曲怪异的符文,一个也不认识。
“看来,需要特殊方法,或者……两佩合一?”陆沉沉吟。父亲留下半块黑龙佩,江万雄让江玉郎带着半块青龙佩来寻,这说明两枚玉佩很可能本就是一对,是开启某种传承或秘密的关键“钥匙”。只是不知另外半块在何处。
“咚咚。”敲门声响起。
“进。”
阿炳闪身而入,关好门,低声道:“堂主,有消息了。镇里来了几拨生面孔,其中一拨八人,住在码头旁的‘四海客栈’,操北地口音,但衣着刻意普通,太阳穴高鼓,都是练家子。我让兄弟盯着,发现其中一人傍晚去了镇东的‘赌坊’,出来后袖子里多了这个。”
他递过一张折叠的纸条。
陆沉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小字:货已到,黑风失手,目标改走水路,三日后酉时,老地方。
没有落款。
“货已到……是指那批玄铁?黑风失手,是说我们在黑风岭杀了他们的人。目标改走水路……是猜我们要从白河码头乘船北上?”陆沉眼神锐利,“老地方是哪里?”
“正在查。但四海客栈那几人很警惕,我们的人不敢靠太近。”阿炳道,“另外,镇里还来了几个南边口音的人,住在‘春风楼’,像是行商,但其中一人手上老茧位置不对,像是常年用剑的。还有一伙人,像是军伍出身,虽然换了便装,但走路姿态掩不住,住在驿站。”
南边口音……洪门?军伍出身……朝廷?还是狼盟伪装的?
这小小白河镇,突然之间,暗流汹涌。
“看来,很多人都在等我们。”陆沉冷笑,“也好。阿炳,你设法查清‘老地方’是何处。另外,想办法弄几条船,要快,要隐蔽。铁山那边药材备齐后,我们立刻动身。”
“不走陆路了?”
“他们以为我们要走水路,那我们就偏走水路。”陆沉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不过,不是他们想的那个‘老地方’。”
阿炳会意:“明白,我这就去办。”
阿炳离开后,陆沉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码头上星星点点的灯火。白河在此拐弯,水流平缓,是理想的泊船之地。河面上,大小船只林立,其中几艘乌篷船在夜色中静静停泊,看似普通,但陆沉醒龙境的敏锐感知,却隐约察觉到那几艘船上,有极其隐晦的气息潜伏。
钓鱼的,不止一波。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奔流不息的黑龙内劲,以及那盘旋在丹田深处、愈发清晰的黑龙法相虚影。
“都来吧。”他低声自语,声音冰冷,“看看这北境的水,到底有多深。看看是你们的网结实,还是我的龙爪……更利!”
夜色渐浓,白河的水声潺潺,仿佛在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平静的水面下,悄然酝酿。
(第二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