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码头区,被咸湿的海风和昏黄的灯光笼罩。那座建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钟楼,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俯瞰着棋盘般的街道与蜿蜒的水道。晚上七点五十五分,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
陆辰坐在一辆经过伪装的厢式货车里,车身布满灰尘,与周围停放的破旧渔船零件融为一体。货车内部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各种监控设备闪烁着幽光,数个屏幕分别显示着“清源茶社”前后门、主要通道以及钟楼周边的实时画面。陈支队坐镇后方指挥中心,而现场行动的指挥权,则交给了陆辰。
“各小组汇报情况。”陆辰对着麦克风低声说道,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清晰地传达到每个埋伏点的队员耳中。
“一组就位,前门视野良好,茶社大厅约有八成客满,未发现异常。”耳机里传来沉稳的汇报声。
“二组就位,后门及仓库区通道已封锁,暂无人员进出。”
“三组就位,制高点视野开阔,可以清晰观察到目标包间窗户,但窗帘紧闭。”
“四组(便衣组)已分批进入茶社大堂,分散就座,随时可以行动。”
陆辰的目光紧紧锁定着中间最大的屏幕,上面是技术科利用微型机器人从通风口潜入拍摄到的包间内部画面。包间名为“听潮”,装修古朴,一张红木茶桌,两把太师椅,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孙勇还没有出现。那个神秘的接头人,自然也毫无踪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陆辰能听到自己有些加速的心跳声,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次行动计划周密,几乎考虑了所有可能出现的意外。特警队员埋伏在相邻的空置房间,便衣侦查员混入茶客,狙击手占据了对面的制高点,甚至连茶社的工作人员,也提前安排了经验丰富的侦查员替换。整个茶社就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只等猎物踏入。
然而,陆辰心中那丝不安始终挥之不去。孙勇上次在餐厅金蝉脱壳的手法太过高明,显然背后有高人指点,或者其反侦察能力远超预估。他们真的能如此顺利吗?
七点五十九分,屏幕上的画面终于有了变化。包间的门被推开,孙勇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穿着那身看似普通的行政夹克,手里提着那个标志性的黑色公文包。他进门后,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警惕地环视了一圈包间,甚至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和角落,目光在通风口的位置略有停留。
监控车里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技术员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难道他发现了?万幸,孙勇的目光只是一扫而过,并未深究。他走到窗边,将原本留有一条缝隙的窗帘彻底拉严实,这才走到茶桌主位坐下,将公文包放在手边。
“目标已进入包间,重复,目标已进入包间。窗帘已完全关闭,光学观察失效,依赖微型机器人监控。”陆辰低声通报情况。
指挥中心传来陈支队的声音:“收到。保持监控,等待接头人出现,务必在人赃并获时行动。”
孙勇坐下后,显得有些焦躁不安。他不停地看表,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这与他一贯表现出的沉稳老练大相径庭。似乎这次接头,对他而言也充满了未知的压力。
当时针精准地指向八点整时,古老的钟楼发出了沉闷而洪亮的报时声。“当——当——当——”钟声悠远,穿透夜色,在码头区的上空回荡,仿佛某种古老的仪式号令。
就在第一声钟响传来的瞬间,包间的门再次被无声地推开。一个身影闪了进来。此人身材不高,穿着连帽衫,帽子戴在头上,脸上还捂着一個口罩,完全看不清面容。他动作敏捷,进门后反手就将门锁死。
孙勇显然被这突然的进入方式惊了一下,猛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待看清来人的装扮后,他眉头紧锁,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恼怒问道:“怎么是你?‘先生’呢?”他的声音通过高灵敏度的拾音器,清晰地传到监控车。
来人并未摘下口罩,只是用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冷冷地扫了孙勇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不屑和警惕。他变调的声音隔着口罩传来,有些含糊不清:“‘先生’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东西带来了吗?”这声音明显经过处理,带着电子杂音。
孙勇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被压抑下去。他重新坐下,拍了拍身边的公文包:“都在这里。我要的东西呢?下次行动的通行证,还有……我的那份。”
连帽衫男子没有靠近桌子,而是背靠着门板站立,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夺门而出的姿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扁平的、类似门禁卡的东西,在手里晃了晃:“我的任务就是来取东西。你要的,下次自然有人给你。先把包给我检查。”
孙勇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这不合规矩!以前都是当面交接清楚!你们是不是想赖账?”他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一些。
“规矩?‘先生’的规矩就是规矩!”连帽衫男子的语气强硬起来,“现在风声紧,能来见你已经冒了很大风险。别废话,把包给我!”他的眼神透出一股狠厉。
监控车里,陆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情况有变!接头人不是预期中的核心人物,似乎只是个传递消息的小角色。而且,交易方式也变了,对方只索要公文包,却不肯当场交付孙勇需要的东西。这是否意味着“先生”集团对孙勇已经起了疑心,或者只是想最后一次榨取他的价值?
孙勇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钟声还在一下下地敲响,仿佛敲打在他的心上。最终,他像是下定了决心,颓然地将面前的黑色公文包往前推了推:“好!东西你们拿走!但请转告‘先生’,我孙勇为他做了这么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他务必遵守承诺,保我家人平安。”
连帽衫男子嗤笑一声,似乎对孙勇的恳求毫不在意。他快步走到桌边,并没有去拿那个公文包,而是突然从后腰抽出一把匕首,寒光一闪,猛地划向公文包的皮质表面!刺耳的撕裂声响起。
“你干什么!”孙勇惊骇欲绝。
连帽衫男子不答话,用匕首挑开划破的口子,伸手进去摸索。片刻,他掏出的不是预想中的文件或现金,而是一个扁平的金属信号***和一个微型GPS定位器。他将这两样东西扔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看着孙勇的眼神充满了嘲讽:“哼,果然不老實。还想给咱们留点纪念品?”
孙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冷汗涔涔而下:“我……我不知道这是……”他试图辩解,但对方根本不给他机会。
连帽衫男子确认包里没有其他追踪设备后,这才一把抓过公文包,迅速退回到门边。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显示出极强的专业性和反侦察能力。
“交易完成。你好自为之吧。”连帽衫男子说着,伸手去开门锁。
“行动!”陆辰再不犹豫,对着麦克风大吼一声。绝不能让他带着证据离开!虽然过程出乎意料,但人赃并获的基本条件已经达成——孙勇传递了装有重要物品(尽管具体内容不明)的公文包,而对方也露出了真容(尽管戴着口罩)并拿到了物品。
刹那间,茶社内外如同被投入滚烫沸水的蚂蚁窝,瞬间炸开!
“砰!”听潮包间的门被从外面猛地撞开,两名埋伏在外的特警队员如猛虎下山般冲了进去,直扑那名连帽衫男子。
几乎同时,茶社大堂里,原本悠闲品茶的“顾客”们纷纷掀桌而起,亮出证件和武器,厉声喝道:“警察!不许动!”迅速控制了大堂的所有出口和通道,将惊惶失措的真正茶客安抚在原地。
后门处,负责接应的二组队员也听到了行动指令,迅速收缩包围圈,堵死了仓库区的所有逃路。
包间内,变故陡生!那连帽衫男子在门被撞开的瞬间,展现出了惊人的反应速度。他并非试图夺门而出,而是猛地将刚拿到手的公文包狠狠砸向冲进来的第一名特警队员,同时身体像泥鳅一样向侧面一滑,并非冲向窗户,而是扑向了墙边的一个仿古多宝格!
第二名特警队员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厉声警告:“不许动!再动开枪了!”
但连帽衫男子对警告置若罔闻,伸手在多宝格某个不起眼的雕花处用力一按。“咔哒”一声轻响,多宝格竟然向旁边滑开,露出了后面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匍匐通过,不知通向何处。
“有密道!”冲进来的特警队员惊呼。
连帽衫男子毫不犹豫,一头就钻了进去!
“追!”陆辰通过监控看到这一幕,心道果然如此!这茶社的结构果然有古怪!他立刻下令:“二组注意!目标可能通过密道逃往仓库区!封锁所有可能出口!一组支援包间,控制住孙勇!”
此刻的孙勇,在门被撞开时就已经吓傻了,瘫坐在太师椅上,面无人色,眼睁睁看着连帽衫男子消失密道之中,嘴里喃喃道:“完了……全完了……”面对冲过来控制住他的警察,没有丝毫反抗。
两名特警队员没有丝毫迟疑,紧跟着钻入密道。密道内狭窄、黑暗、充满霉味,只能弯腰前行。前方传来急促的爬行声。追逐在黑暗的通道中激烈展开。
与此同时,茶社外的码头区,钟声的余韵尚未完全消散,刺耳的警笛声便划破了夜空。数辆警车从隐蔽处冲出,将茶社周边街道彻底封锁。
陆辰也下了监控车,在几名队员的护卫下快步走向茶社。他一边走一边听取各小组的汇报。
“报告陆队,大堂已完全控制,所有人员均被滞留,未发现可疑人员携带武器。”
“报告陆队,孙勇已被成功控制,情绪崩溃,暂无反抗。”
“报告陆队,二组已发现密道出口,位于码头区三号废弃仓库的排水渠出口!四组正在配合封锁该区域!”
陆辰精神一振:“密道出口情况如何?”
“出口已被我方控制!三名队员正从出口反向进入密道清剿!”
几分钟后,对讲机里传来令人振奋的消息:“报告!密道内目标已被成功拦截并制服!重复,目标已被制服!正在带出!”
当那名连帽衫男子被特警队员从仓库区的排水渠出口押解出来时,他脸上的口罩和帽子已经被扯掉,露出一张年轻却带着戾气的脸,眼神凶狠地瞪着周围的警察,徒劳地挣扎着。
陆辰走到被戴上手铐、瘫软如泥的孙勇面前,冷冷地注视着他。孙勇抬起头,眼神空洞,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侦查员当场从孙勇的西装内袋里,搜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便签纸,上面清晰地手写着接下来几天警方几个关键布控点的调整时间!而在那个被制服的连帽衫男子(后经查实为一个有多次案底的社会混混,名叫赵老四)身上,则搜出了另一张纸条,上面罗列着孙勇利用职权为其提供的、便于其进行非法活动的若干码头区域通行便利和仓库使用权限清单。
人赃并获,证据确凿!
“孙主任,这次,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陆辰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孙勇浑身一颤,低下头,避开了陆辰的目光。
押解过程非常顺利,孙勇和赵老四被分别塞进了不同的警车。警灯闪烁,映照着码头区古老钟楼的轮廓,仿佛一个时代的终结。
然而,回到市局审讯室,当炽白的灯光打在孙勇脸上时,他先前那副崩溃颓废的模样却渐渐消失了。尽管手铐依旧锁在手腕上,他却慢慢挺直了腰板,脸上甚至恢复了几分血色,眼神重新变得精明而狡猾,带着一种有恃无恐的镇定,扫视着坐在他对面的陆辰和陈支队。
审讯室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空调运转的微弱嗡鸣。陆辰按程序出示了证件,告知了权利义务,然后开始了讯问。
“孙勇,关于你今晚在‘清源茶社’向赵老四传递内部信息、进行利益输送的行为,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孙勇抬起眼皮,看了看陆辰,又看了看陈支队,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答非所问道:“给我根烟。”
陆辰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陈支队。陈支队微微颔首。一旁的记录员拿出一支烟,递给孙勇,并帮他点燃。
孙勇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浓浓的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享受了几秒尼古丁带来的慰藉后,他才用带着烟味的沙哑嗓音,慢悠悠地开口,语气中竟然带着一丝令人难以置信的嚣张:
“陆队长,陈支队长……我奉劝你们一句,有些事,差不多就得了。今晚你们抓了我,也拿了那些东西,功劳簿上足够记一笔了。见好就收,对大家都好。”
陆辰目光一凝,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在依法办案!”
“依法?呵呵……”孙勇嗤笑起来,身体前倾,手铐敲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双眼睛透过烟雾死死盯住陆辰,“年轻人,别太天真了。你以为你抓了我,就能扳倒我背后的‘先生’?就能挖出这盘根错节的网?你太幼稚了!”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威胁意味:“你们敢动我?知道我是谁的人吗?碰了我,别说你们这身警服保不住,你们的身家性命,你们家人的安全,都得好好掂量掂量!‘先生’的能量,远超你们的想象!我要是出了事,很多人都会睡不着觉,到时候,掀起的风浪,恐怕不是你们一个小小的市局能扛得住的!”
审讯室里一片死寂。孙勇的狂言妄语,像一块寒冰,投入在场每个人的心中。这不仅仅是对法律的蔑视,更是赤裸裸的威胁!他背后的“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这张无形的网,到底覆盖了多么庞大的领域?
陆辰和陈支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案件,似乎刚刚撕开了一道口子,而口子后面露出的,却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
抓捕孙勇,不是结束,而是一场更艰巨、更危险的较量开始的信号。